寄君一曲,不问曲终人聚散。

  “又要去哪?”她坐在床榻上,看着背对着倚窗的他。三年了,总是这般,每每他身上的伤就要痊愈,便是又要走了么?魂楚阁中二公子,仗义行侠快恩仇。也是,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奢望可以停下来歇会儿,他有他要做的事,自己……恐怕,也便只有负了伤的时候才会想起自己罢……谁会知道,魂二公子的躲匿之处会是洛阳花魁柳嫣然的厢房……

  而今,他又是要走了。不求一朝一会,只争朝夕。而这朝夕,却也是转瞬即逝去。下一次重逢又会是多久?一月?三月?亦或是一年?三年?或者,永……可是,他无论怎样都是还会再来的罢……自己也救得他那么几回,单论这份情谊,也还是会来的罢……

  “去西域……”倚窗的男子缓缓开口,刚毅的脸上显现不出丝毫起伏,他默默的看着手中的那柄剑,目光沉静。那是一柄墨黑色的铁剑,没有任何纹饰,非常朴质的一把剑,只在剑柄处印刻着“转魄”二字。其名是按春秋时期越王勾践所督铸的八把长剑之三所命名,以之指月,蟾兔为之倒转。这当然不是昔年越王勾践所督铸的那把,只是仿古剑,取其之名,但这剑也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剑,可断金石,虽不能削铁如泥,却也非一般宝剑所能够匹拟。

  “这次怎的这么远?”她问道,声音有点儿轻细,想是操劳了十多日,已然是累了。

  “是呀……”男子倚在窗旁,仰天一叹。“听说这几年西域有大光明宫中的杀手在周围活动,回纥隐有称雄之势,敦煌那边极有可能陷入不利。阁中的那几个老家伙早就盼着我去瞧瞧,现在知道我伤好,还不让我立刻动身……”男子说道这突然一顿,将头反了过来看向她,连忙摆手。“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说了你也不会懂……江湖…江湖中的事,你女子家的是不会懂的……”

  “是么?”她确实是不懂,却也是象征性的回了一句。江湖中的事……她又一遍的自喃,将眼望向男子,却是对上他的双眸,身体不由得一震,一咬下唇,竟是对那男子说道:“那么你就退出江湖好不好,这样,你就不用在刀光剑影中来来去去,而我也不必每次见到满身沐血的你……”

  “夏夏,不可能的……”男子苦笑,将双手手掌竖于她的面前。“看呐,夏夏……”男子自嘲似的说了一句。“我的双手都沾满了血,我的脚上,我的身体,全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这些…将来都是要还回去的……江湖是一个大沼泽,而我的身上已是沾满了泥,只会越陷越深,决无出去的可能…你…知道么……”

  “我……可是,只要你想这样就可以出去的,可以隐居,可以不管这些事……”她一个劲的说,越到后来声音越小,最后,便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行的,夏夏……”男子再次一叹,将那柄墨黑色的铁剑在手中一转,随后缓缓的抚摸剑身。“我已经陷的太深了,欠了许许多多的债,你看,现在都欠成名了,哪那么简单就能退出……就算我愿意,那些债主们也不会愿意的……”

  “可是……可是……”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的,知道吗?”男子凝视她的双眼,缓缓道出了这样的一句。一只手将那剑放在窗旁,再一次的仰头。“又是这样的夜晚……”风中,谁也不知道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还有很多事要做的……”她低声喃喃,脑海中的一切被他的影像给冲乱,他是天上的雄鹰,自己是水中的游鱼。他注定要高飞,自己注定要远游。雄鹰与游鱼……“那你……还会再来吗?”她嗫嗫的说道,心被猛的一揪,紧紧得提着,期待似的看着他。本来,是想说“你会来找我吗?”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定会的。”男子回道,又将手挠了挠头,“可是要多久我也不知道,那些老家伙是存心将我往死里整……但是夏夏放心,我是不可能不来找夏夏的!”

  “找我吗?”她翼翼的问,屋内一灯如豆,昏暗中谁也看不清她的双颊已留有泪珠。

  “是呀,找夏夏。”男子独语似的说。

  “那你…要多久去……”她再次问道,言语之中有着些许欣喜。他是会来找自己的,她这样想,做了这么多,总算他还记得自己,无论怎样他都还记得自己,会来找自己,这便已经够了吧……她不敢表露出自己的心迹,只因她是风尘女子,他是江湖游侠。红尘滚滚,两人的身世背景都相差甚多,更何况。风尘女子中,又有哪一个落得个好下场……

  “现在吧!”男子回道,不知怎的,语气有些惆怅。是怕看不到她了罢……男子暗自一笑,摇了摇头。这玉儿似的人,又怎会看上自己,自己风里来雨里去的,刀光剑影引以为生,谁看上自己那也真会是瞎了眼球。可是,即便是这样想,那也是会很久看不见她了罢……或者…永远也看不见了,西域大光明宫,实在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修罗场,五明子,影守……各种势力相互交错,更为可怕的是终年身居在山上的“那位”……

  “要不然阁里的那些老家伙们又得唠叨了……”停止了思绪,男子对女子笑道,拍了拍手。“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

  “等一下!”女子唤道,烛光中,从怀里掏出一条红色的长绫。“就让我为你献上一曲罢……”不等男子应允,她已是自顾自的舞了起来,罗衣随风飘,长袖左右横,红绫在空中飞舞不止……且嘴中唱道: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一曲终了,她的脸上及衣裳上已满是汗渍,却更是衬出她的妩媚动人。男子虽不明她的舞意,却也知道她唱的是什么。一颗心不由的扑扑直跳,若在平常,他早已是一个纵身抱住她了罢……然而,现在不行了,他要去西域,去那个尚不知能否身还的地方,这时,又如何能表明自己对她的……

  一颗心上下起伏,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夏夏……”男子朝她唤道,缓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她的眼中含着泪珠,在眼圈中打着转儿。“将你手中的那红绫给我吧!”男子抚摸着她的脸庞,那泪珠也放弃了抵御,顺势之下,由男子一一擦拭。

  她将手中的红绫递过,突地一把抱住了男子,扑在他的怀中放生大哭。

  “夏夏……”男子轻喃,叹息似的唤道,手踟躇在空中不下。“好了…别哭了……”最终,他将手放下,轻轻拍打着她背说道。

  “嗯……”她点头,慢慢从他怀中脱离。

  “夏夏,我要走了……”男子轻声说道,那条红绫紧握在他的手中。“还会再见的,夏夏。”他在她耳旁低喃,“我把剑留了下来,就当……就当是用它来换你这条红绫吧!”

  “我走了,夏夏……”他再一次的重复,头微微垂下,唇印在了她的额上。红绫紧握,心突然沉了下去,纵身跃至窗旁,再从窗旁跃至窗外。“阿夏,保重。”他看着窗内,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