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照片风波

  到了屋里,手拉着手,一同挤在一张椅子上坐了。

  陶太太微微一笑说道:“你可别多心,我拿一样东西给你瞧。”

  于是头斜着靠在夏莎的肩上,将那张相片掏了出来,托在手掌给她看,问道:“你猜猜这张相片,我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正心里奇怪着,何以他们三人,对于我是这样?莫非就为的是这张相片?由此联想到上次在范本涛书夹里看到的那张相,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就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在哪里得来的?”

  陶太太伸过一只胳膊,抱住她的腰,更觉得亲密了,笑着说道:“亲爱的!能不能照着样子送我一张呢?”

  “你这张相片,从哪里来的,我很知道,但是……“夏莎伸过头来看了一看,笑着说道。

  陶太太说道:“这用不着象外交家加什么但书的。你知道那就行了。不过他说,他是在照相馆里买来的。我认为这事不对,他要是真话,私下买女朋友的相片,是何居心?他要是假话呢,你送了他宝贵的东西,他还不见情,更不好了。”

  “我的太太,你虽然很会说话,但是我没什么可说,你也引不出来的。这张相片的事,我实在不大明白。你若是真要问个清清楚楚,最好你还是去问范先生自己吧。他若肯说实话,你就知道,关于我是怎样不相干了。”夏莎笑着说道。

  陶太太原猜夏小姐或者不得已而承认,或者给一个硬不知道。现在她说知是知道,可是与她无关,那一种淡淡的样子,果然另有内幕。

  夏小姐虽是极开通的人,不过事涉爱情,这期间谁也难免有不可告人之隐,就笑着说道:“哟!一张相片,也极其简单的事啊,还另有周折吗?那我就不说了。”

  当时陶太太一笑了之,不肯将夏小姐弄得太为难了。

  夏莎站起来,又向着陶太太微笑一下,就大着声音说道:“过几天也许你就明白了。”

  夏莎说毕,走出房来,只见范本涛欠着身子勉强笑着,似乎是很难为情的样子,就说道:“密斯脱范,也新改了西装了。”

  范本涛明知道她是因无话可说,信口找了一个问题来讨论的,这就不答复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自己不答复,也是感到无话可说,就笑着说道:“屡次要去跳舞,不都是为着没有西装没有去吗?我是特意做了西装预备跳舞用的。”

  夏莎笑着说道:“好极了!我正是来邀陶先生陶太太去跳舞的。那末密斯脱范,可以和我们一路去的了。”

  范本涛说道:“还是不行,我只有便服,诸位是非北京饭店不可的。我临时做晚礼服,可有些来不及呀。”

  夏莎说道:“虽然那里跳舞要守些规矩,但是也不一定的。”

  范本涛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明知道是不合规矩,何必一定要去犯规矩呢?”

  夏莎于是掉转脸来对陶太太说道:“好久没有到三星饭店去过,我们今晚上改到三星饭店去,好吗?”

  陶太太听说,望了望博贺。

  博贺口里衔着雪茄,两手互抱着在怀里,又望着范本涛。

  范本涛却扭过头去,看着壁上的挂钟道:“还只九点钟,现在还不到跳舞的时候吧?”

  博贺于是对着夫人说道:“你对夏小姐的*如何?到三星去也好,也可以给表弟一种便利。”范本涛正待说下去,陶太太笑着说道:“你再要说下去,不但对不起夏小姐,连我们也对不起了。”

  范本涛一想,夏小姐对自己非常客气,自己老是不给人家一点面子,也不大好,就笑着说道:“我虽不会跳舞,陪着去看看也好。”

  于是大家又闲谈了一会,出大门的时候,两辆汽车都停在石阶下,博贺夫妇在前面走上了自己的汽车,开着就走了。

  石阶上剩了翻倍恩涛和夏莎。

  范本涛还不曾说话时,夏莎就先说了:“密斯脱范,我是一辆破车,委屈一点,就坐我的破车去吧。”

  范本涛因她已经说明白了,不能再有所推诿,就和她一同坐上了车子。、在车上,范本涛侧了身子靠在车角上,中间椅垫上,和夏莎倒相距着尺来宽的空地位。夏莎先微笑了一笑,然后望了范本涛一眼,笑着说道:“我有一句冒昧的话,要问一问密斯脱范。上次我到宝斋去,看见一张留发女郎的相片,很有些和我相象。今天陶太太又拿了一张剪发女郎的相片给我看,更和我象得很了。陶太太她不问青红皂白,指定了那相片就是我。”范本涛笑着说道:“这事真对不住夏小姐。”

  夏莎说道:“为什么对我不住呢?难道我还不许贵友和我同样吗?”

  范本涛笑着说道:“因……为……我只当是一幕趣剧,倒误会的有味哩。但不知这两个女孩儿,是不是姊妹一对呢?”

  范本他说道:“原是一个人,不过一张相是未剪发时所照,一张是剪了发照的。”

  夏莎说道:“现在在哪个学校呢?比我年轻得多呢?”

  范本涛笑了一笑。

  “有这样漂亮的女朋友,怎么不给我们介绍呢?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我没有看见过呀。”夏莎说道。

  “本来有些象夏小姐么。”范本涛笑着说道。

  夏莎将脚在车垫上连顿了两顿,笑着说道:“你瞧,我只管客气,忘了人家和我是有些同样的了。好在这只是当了密斯脱范说,知道我是赞美贵友的,若是对了别人说,岂不是自夸自吗?”

  范本涛待要再说什么时,汽车已停在三星饭店门口了。

  当下二人将这话搁下,一同进舞厅去了。

  这时,博贺夫妇已要了饮料,在很冲要的座位等候了。

  范本他和夏莎进来,博贺夫妇让座,那眉宇之间,益发的有些喜气洋洋了。

  夏莎只当不知道一样,还是照常的和范本涛谈话。

  范本涛却是受了一层拘束,人家提一句,才答应一句。

  不多一会的工夫,音乐奏起来了。

  博贺便和夏莎一同去跳舞了。

  范本涛是不会跳舞的,陶太太又没有得着舞伴,两人只坐着喝柠檬水。

  陶太太眼望着正跳舞的夏小姐,对范本涛说道:“你瞧了看,这舞场里的女子,有比她再美的没有?”

  “何小姐果然是美,但是把她来比下一切,我却是不敢下这种断语。”范本涛说道。

  陶太太说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单就你说,你看她是不是比谁都美些呢?”

  范本涛笑着说道:“情人这两个字,我是不敢领受的。关于相片这一件事,过几天你也许就明白了。”

  “好!你们在汽车上已经商量好了口供了,把我们瞒得死死的,将来若有用我们的地方,也能这样吗?我没有别的法子报复你,将来我要办什么事,我对你也是瞒得死死的。那个时候,你要明白,我才不给你明白呢!”陶太太笑着说道。

  范本涛只是喝着水,一言不发。

  博贺同夏莎舞罢下来,一同归了座。

  夏莎见陶太太笑嘻嘻的样子,说道:“关于那张相片的事,陶太太问明白范先生了吗?”

  范本涛不料她当面锣对面鼓的就问起这话来,将一手扶了额头,微抿着下唇,只等他们宣布此事的内容。

  陶太太说:“始终没有明白。他说过几天我就明白了。”

  夏莎说:“实说了吧,这件事连我还只明白过来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以前,我和陶太太一样,也是不明白呢。”

  范本涛真急了,情不自禁的就用右手轻轻的在桌子下面敲了一敲她的粉腿。

  博贺说道“这话靠不住的,这是刚才二位同车的时候商量好了的话呢。”

  夏莎笑着说“实说就实说吧,是我新得的相片,送了一张给他,至于为什么……”

  博贺夫妇就笑着同说道:“只要你这样说那就行了。至于为什么,不必说,我们都明白的。”夏小姐见他们越说越误会,只好不说了。

  这时候乐队又奏起乐来了,博贺因他夫人找不着舞伴,就和他夫人去舞。

  夏莎笑着对范本涛说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把实话说出来?”

  “自然是有点原故的。但是我一定要让密斯夏明白。”范本涛说道。

  夏莎笑着说道:“你以为我现在并不明白吗?”说着她将桌上花瓶子里的花枝,折了一小朵,两个手指头,拈着长花蒂儿,向鼻子尖上,嗅了一嗅,眼睛却低着,两腮上和春梅一般,有两个小酒窝儿闪动着。

  范本他却无故的噗嗤一笑,夏莎更是笑得厉害,左手掏出花绸手绢来,握着脸伏在桌上。

  陶太太看到他两人笑成那样子,也不跳舞了,就博贺和一同回到座位上来。

  “你二位怎么舞得半途而废呢?”范本涛说道。

  陶太太说道:“我看你二人谈得如此有趣,我要来看看,你究竟有什么事这样好笑。”

  夏莎只向博贺夫妇微笑,说不出所以然来。

  范本涛也是一样,不答一词。

  博贺夫妇心里都默认了,也是彼此微笑了一笑。

  范本涛因不会跳舞,坐久了究竟感不到趣味,便对博贺说道:“怎么办?我又要先走了。”“时候不早了,难道你雇洋车回去吗?”陶太太说道。

  夏莎说道:“已经两点钟了,我也可以走了,我把车子送密斯脱范回去吧。”

  她说了这话,已是站起身来和博贺道着“再见”。

  范本涛就不能再说不回去的话了。

  大家到储衣室里取了衣帽,一路同走出大门,同上汽车。

  这时大街上,各户一起都已上门,直条条的大马路,却是静荡荡的,一点声息也没有。汽车在街上飞驶着,只觉街旁的电灯,排班一般,一颗一颗,向车后飞跃而去。

  偶然对面也有一辆汽车老远的射着灯光飞驶而来,喇叭呜呜几声过去了。

  此外街上什么也看不见。

  汽车转过了大街,走进小胡同,更不见有什么踪影和声音了。

  范本涛对夏莎说道:“我们这汽车走胡同里经过,要惊破人家多少好梦。跳舞场上沉醉的人,也和抽大烟的人差不多,人家睡得正酣的时候,他们正是兴高采烈,又吃又喝。等到他们兴尽回家,上床安歇,那就别人上学的应该上学,做事的应该做事了。”

  夏莎只是听他的批评,一点也不回驳。

  汽车开到了陶家门首,范本涛下车,不觉信口说了一句客气话:“明天见。”

  夏莎也就笑着点头答应了一句:“明天见。”

  范本涛从来没有睡过如此晚的,因此一回屋里就睡了。

  博贺夫妇却一直到早晨四点钟才回家。

  次日上午,范本涛醒来,已是快十二点了。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博贺夫妇才起床。

  吃过早饭,走到院子里,只见那东边白粉墙上,一起金黄色的日光,映着大半边花影,可想日色偏西了。

  范本涛本想就出去看春梅,因为昨天的马脚,露得太明显了,先在屋子里看了几页书,直等博贺上衙门去了,陶太太也上公园去了,料着他们不会猜自己会出门的,这才手上拿了帽了,背在身后,当是散步一般,慢慢的走了出门。

  走到胡同里,抬头一看天上,只见几只零落的飞鸟,正背着天上的残霞,倏然一起的飞了过去。

  再看电灯杆上,已经是亮了灯了。

  范本涛雇了一辆人力车,一直就向大喜胡同来。

  见了春梅先说道:“今天真来晚了。可是在我还算上午呢。”

  “你睡得很晚,刚起来吗?昨天干吗去了?”春梅说道。

  范本涛说道:“我表哥表嫂拉着我跳舞去了。我又不会这个,在饭店里白熬了一宿。”

  “听说跳舞的地方,随便就可以搂着人家大姑娘跳舞的。当爷们的人,真占便宜!你说你不会跳舞,我才不相信呢。你看见人家都搂着一个女的,你就不馋吗?”春梅时说道。

  范本涛笑着说道:“我这话说得你未必相信,我觉得男女的交际,要秘密一点,才有趣味的。跳舞场上,当着许多人,甚至于当着人家的丈夫,搂着那女子,还能起什么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