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留下 第一节

  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已经走了一天。

  我不知道我做出的这个决定将来会不会后悔,我现在就已经在犹豫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闪进来一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牧云同。我惊讶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这样的院子,对我来说不是难事。”牧云同看着我:“你不是要我带你走吗,我在门外等了你这么久,你为何还不出来?”

  我嗫嚅道:“我正想去告诉你,我,我不走了。”

  “你说什么?”

  “我,我说,我不跟你走了……”

  牧云同一时不语,冷着脸看着我,眼神里困惑、惊讶、失望、恼怒,还有许多其他辨不分明的情绪交替闪过,末了,他沉着嗓子说:“为什么?你总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我讲清楚吧,总要让我知晓我这一天一夜都在瞎忙些什么?”

  我低下头,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折腾你的,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但我已经做了决定,我不走了。“

  “我不明白,昨天那人要杀你你都执意不跟他回去,如今你为何又要留下?还有,你们说的他的主人逼你做的事是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牧云同问一个问题就走近我一步,我站在原地不动,说:“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你也有你的秘密,我不去探究你的秘密,你也莫要来问我的。”

  “是有人逼你吗?若你是被逼的,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走。你不用怕,就算是拼了命,我也定护你周全。”牧云同声音笃定,让我感动,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跟他走。

  青荇昨天已经透露出来,监视我的人不止一个,我跟着牧云同走,会给他带来麻烦。他能杀得了一个,能杀得了两个三个,可是十个八个,或者更多呢?而我留下,既可以保住我和他的性命,又可以保全鄂硕府大大小小几十口人,何乐而不为呢?我知道我已经回不去了,将这里作为我新的家,新的开始,总比天涯逃命强得多。至于嫁给博果尔,嫁就嫁吧,好歹是去做个贝勒爷的侧福晋,从今以后吃穿是不用愁了,但做不做真正的夫妻,还是我说了算,大不了一纸休书把我休了呗,反正我不在乎。再说,博果尔也未必就想娶我,这只是太后的懿旨罢了。

  这个决定是我昨天想了一夜才做下的,既然已经想通,就不要动摇。

  我抬头看着牧云同的眼睛,说:“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决定留下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记住的。”

  “你记住什么?嗬,我就知道,突然而来的喜悦是不会长久的……我还以为一切会有不同,是我太高估自己了……”牧云同看着我喃喃着,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的样子让我觉得愧疚,我说:“对不起牧云同……”

  “没什么对不起的!”牧云同一甩袖子转过身去,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切不过回到原来罢了。”

  我稍稍宽了心,说:“谢谢你。——那,你快回去吧,万一……”万一有人发现了他,我这决定就白下了。

  “好。”牧云同抬脚就走。我突然想起什么,又把他叫住。他步子一顿,立刻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这目光让我一时不好启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来:“那个人的尸体,我,我想请你……”

  “我昨天已经处理掉了。”牧云同目光黯淡下去,沉声说。我轻轻点点头,能说的唯有“谢谢”二字。他笑了笑,似苦笑似自嘲,说:“你救我多次,我不过报恩罢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

  他刚一出去,鄂硕就走了进来,我吓了一跳,不知他有没有看到牧云同。心内正自惴惴不安,鄂硕已然开口:“刚刚出去的那个人是谁?”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底气不足地说:“啊?阿玛,哪有人,您看错了吧……”

  鄂硕走到我身边,慢慢坐下,说:“你是为了他不愿嫁给博果尔贝勒的吗?他来找你,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走?”

  我愣愣地看着鄂硕,知道他误会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鄂硕的眼神突然变得沉重,说:“我不希望你宁愿轻生也不愿放下一切跟他走,你是我的女儿,你做什么我都承受得起。”轻生?我有过吗?难道他以为上次我从秋千架上掉下来是自杀?

  “阿玛,你误会了。”我想,既然决定留下,就一次和他说清楚,他就可以不用再为我的事情操心:“我哪儿也不去!我是您的女儿,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

  我眼神坚定地看着鄂硕,他怔了怔,叹了口气,说:“不要勉强自己,你会后悔的。”

  后悔?会吗?也许吧。可是我现在就是这么决定的,日后会不会后悔都是日后的我该受的。我不是什么故事里的完美女主角,我只按自己的心意做事。我笑了笑,对鄂硕说:“我没有勉强自己。”

  是该向陈工良摊牌的时候了。

  我叫来青荇,对她说了我的决定,然后提出了我的条件:“所以,从此以后,你们不可再动杀我的心思。两边各得其所。我会老老实实的嫁人,嘴巴也会严严实实的,你们尽管放心。”

  青荇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我说:“怎么,对这个结果不满意?”青荇摇了摇头,说:“你不会后悔吗?”

  哈,每个人都问这个问题,有意思吗?后不后悔不都已经决定了?我笑了笑,说:“不管会不会后悔,这已经是现在最好的结果了,这不也是你们希望的结果吗?”

  真的做出了决定,心好像落了地,再也不用悬着了,以后所做,都有了一个方向,心中基本有谱,我喜欢这种感觉。

  因为陈工良的人对我还是不放心,疑心我是缓兵之计,我便整日呆在府里,哪儿也不去。

  府里的人都在传闲话,说他们的大小姐不想攀高枝嫁贝勒,要寻死,从秋千架子上往下跳,幸亏命大落到草多的地方;说他们的大小姐心中难过跑出去淋雨半夜才归;说他们的大小姐以往特别爱跑出去玩,自从知道要嫁给贝勒爷就哪儿也不去了,整日闷在院子里茶饭不思……越传越邪乎,甚至都有了他们大小姐早有意中人,这意中人来带小姐私奔却被老爷棒打鸳鸯的传言。

  谣言是没法解释的,越解释越会传出新花样,我在无意间撞见别人背后说我闲话的时候,就只有淡淡一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宁贞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我最近这些子虚乌有的坏消息,自己还没从秀女落选的伤心中走出来,就急急赶来劝我了。

  我正闲得无聊在房间里拿小刀削弹弓玩,宁贞进来一声惊呼就把小刀抢了去,吓得我把手中的小木叉一下子扔出老远。

  我抚着胸口看着宁贞,哭笑不得,宁贞却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手把刀扔出去一手拉着我郑重劝道:“姐姐,你不能这样。你若寻了短见,你的阿玛额娘家人朋友该有多伤心啊。我知道,你心中已有了那个人,不想嫁给博果尔贝勒,可是你不是说过吗,他若死了,你也不独活。如今你若死了,他又会怎么办?......”

  宁贞不知看过多少小说话本子,这样劝人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一连劝了我两个小时。我想解释又无从下口,只得默默听着,做出一副听君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从今以后绝不再做傻事你尽管放心的样子。宁贞终于停下来,我适时地倒了一杯茶给她,她接过来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博果尔好歹是个贝勒,又对你有心,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可若你真不想嫁给他,不如就和你的心上人私奔啊。天涯海角,哪里都去得,也好过你自寻短见。”

  我差点被口水呛住,这丫头,平日里都看的什么书?难道不是四书五经列女传?怎么会冒出私奔这种话?看来年轻人都有一颗向往爱情的心啊,无论古人今人都一样。

  我笑了笑,说:“太后懿旨已下,我能逃到哪里去?我这一逃岂不是连累了阿玛额娘他们。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寻短见,也不会逃避责任,我会好好的活下去,面对一切。”

  我发现,任何听说了我的事情的人都像打了鸡血一样,添油加醋议论纷纷,而现在的我,居然成为了这次赐婚事件中最冷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