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从永和宫出来后,天色正中,两人去了金龙殿,却被告知陛下去了慈宁宫。

  高大魁梧的树干无节,向上直升,高擎着翡翠般的碧绿巨伞,气势昂扬。树皮翠绿,树叶浓密,从干到枝一片葱郁,显得清雅洁净极了。

  一抹身影负手而立,凝视着桐荫婆娑,似乎在思索什么。

  “儿臣携太子妃王氏,参见父皇。”

  这么正规!?凤来仪不以为然的吐了吐舌头,福礼道:“太子妃王氏,参见父皇。”

  庆皇示意两人起身,说:“朕与威风……太子妃说几句话。”

  李世旻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恭敬的行礼退下。

  庆皇抚摸着一个梧桐树的树干,说:“这棵梧桐树是你一岁那年朕亲手所植,如今它庭庭如盖,你亭亭玉立,朕垂暮将朽。”

  凤来仪心头猛然一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她摇头挥散奇怪的想法,笑道:“胡说,父皇正直壮年,哪里就老了。”

  “和你比,朕不就是老了么?”

  凤来仪还来不及细品这句话,庆皇就挥了挥手,“下去吧。”

  莫名其妙的话让凤来仪很是迷惑,她走到宫门口,忍不住回头。

  庆皇负手而立,眉头紧蹙,双眼中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忧伤,额头上多了好几抹岁月的刻纹。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庆皇下旨减免赋税一年,百姓无不津津乐道。

  归宁之日,凤来仪起了个大早,袭人为她梳了朝天髻,配上金饰与蓝宝石,十分华贵。

  李世旻因为成婚还在放假,一面喝着茶,一面道:“来仪最近似乎对打扮十分认真。”

  凤来仪抿了抿口脂,媚眼一撇:“女为悦己者容。”

  李世旻笑着点头,“为了每日看来仪美美的样子,我定然要努力取悦来仪才行。”

  最后那句取悦说的十分怪异,调侃十足,凤来仪不甘示弱:“那可得多吃些东西补补才好。”

  李世旻起身从袭人那里拿过景泰蓝红珊瑚耳环为凤来仪戴上,故作叹息,“不能让夫人满意,只好伏小做低以博好感。”

  凤来仪捂着嘴直笑,两人打闹了一番,才出了东宫。

  经过了两三日,凤来仪总算适应了太子仪仗的奢华。身下坐着莲花坠石软座,上面布着花毯,秋香色金绮褥并席朱髤坐,四围倚衣全,周围施秋香色绫、帷幔。

  凤来仪摸了摸身下的细绒花毯,不甘心的说:“当初老祖宗怕我脚凉,才用这东西给我做了鞋,如今这么一片坐在身底下,还是借了你的光,感觉好不开心啊!”

  李世旻笑着揽过凤来仪,“还分你我?”

  因为身份不同一般,李氏等人早早的就出门跪迎,凤来仪赶忙把人扶起,却没说什么一家人无需行礼的话。

  在其位谋其职,身份转换纵然有些不适应,但也不能露怯。

  等进了屋,外人都退下,凤来仪这才跪地给李氏磕了个头:“女儿不孝,要母亲对女儿折辱做礼。”

  李世旻亦是掀开衣摆,跪在地上。

  李氏大惊,赶忙上前将两人扶起,忐忑道:“太子太子妃大礼,臣妇受不起。什么折辱不折辱,臣妇这是做臣之礼,是应当的。”

  凤来仪抿了抿嘴,李世旻看在眼里,柔声道:“如今时候还早,来仪不如先和母亲嫂嫂说说话,我与大哥在院子里逛逛,等到午膳时分在一同用膳。”

  凤来仪点了点头,王逾明爽快的上前做请:“正巧我前日得到一见青龙弯刀,还请太子殿下鉴赏一番。”

  等回了房间,李氏才半恼半忧的训斥:“怎么也不好好想想,这话太子听了肯定不舒心!”

  缪林亲自奉茶,宽慰道:“太子一看就极为疼爱小姑,不会放在心里的。”

  凤来仪悠悠的饮了口茶,“若是他在意就不会跪下给您磕头了。”

  李氏蹙眉直摇头:“还说呢,太子是储君,将来是皇上,给我一个臣妇磕头,这、这……”

  凤来仪笑着握住李氏的说:“什么太子太子妃的,今个就是女儿女婿给您磕个头。”不待李氏说话,她又可怜兮兮的说:“归宁下午就结束了,娘当真不想我?就真准备把时间都用在训斥上?”

  李氏无奈摇头:“罢了,真是被宠坏了,我说不过你,娘娘自己掌握分寸吧。”

  话是这么说,可李氏心中十分高兴,女儿被宠成这样,可见被喜爱。谁都愿意看见自己女儿被当作掌心宝,谁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受到可待?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最开始李氏还十分拘谨,可耐不住李世旻态度十分温和,半点架子都不拿,又时不时抛出一个包袱,简直就是俯小做低了,李氏看着这是个心花怒放。可怜凤来仪被自己老娘无视,只得一个人喝着闷酒。

  王逾明端起酒杯敬她,无不郁闷的说:“你就甭伤心了,咱娘就这样,当初林林来的时候,母亲可是半个月没把视线放我身上,好不容易让她想起我的存在,可林林又怀孕了,可怜我跟个没妈的孩儿似的。”

  与李世旻相谈正欢的李氏抽眼望了王逾明一眼,其中警告之意异常明显,转而又笑呵呵的说:“小儿总爱胡言乱语,让殿下见笑了。”

  李世旻严肃的拱了拱手,“大哥战场之上杀敌本就让人敬佩,世晏又听说大哥即便是嫂子有孕也不曾添一房人,可见其重情,值得世晏学习。”

  这一句话恭维的王逾明眉开眼笑,叫着好妹夫就敬酒,凤来仪见一眨眼自家人都被收买了,只好郁闷的独饮。

  这一喝就是一下午,李世旻含笑告别,将醉醺醺的凤来仪抱回车上。

  马车一路驶向皇宫,有些颠簸的车厢把熟睡的凤来仪吵醒,半醉半醒的她靠在车厢里,呆呆的望了桌子一会,然后委屈的像个小孩子,“现在好了,我娘我哥只疼你,都不疼我了!”

  李世旻没忍住,扑哧一笑,凤来仪立刻露出难过的表情,红彤彤配上一双水灵灵好似含露的眼睛,格外娇憨。

  “父皇那么疼你,那让你母亲疼疼我,有错么?”李世旻逗弄道。

  凤来仪鼓了鼓脸颊,认真的想了一会,没想出一个所以然,于是又把一开始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娘我哥只疼你,都不疼我了!”

  李世旻无奈的笑了笑,正巧马车停下,他将人抱回房间。凤来仪往床上一躺,还是一脸不高兴,“母亲说,我都被你宠坏了!可是你老子把我惯的无法无天的,你得子承父业!”

  莫名其妙的逻辑,凤来仪还说的一脸慎重,李世旻看着认真的她,突然觉得喝醉了的凤来仪好像格外的可爱。他将人搂着自己怀里,郑重的承诺:“我不仅子承父业,还青出于蓝胜于蓝,好不好!”

  “蓝色?”凤来仪眼中露出迷茫,然后突然笑了,像一朵花骤然开放,“你穿蓝色很好看!”

  “那我以后就只在来仪面前穿蓝色。”

  宿醉的结果就是头痛欲裂,凤来仪扶着头,无精打采的坐在碧波庭边,清风拂过,绿草茵茵。

  袭人将煮好的茶倒入杯中,捧给凤来仪,欢喜道:“太子殿下体贴娘娘,特地一大早叫人去太医院去来这葛花解酒茶,娘娘快喝一口,省着头疼!”

  凤来仪小饮了一口,沉思片刻,道:“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袭人仔细的想了想,试探道:“可是理郡王前往封底之事?”

  凤来仪恍然大悟。

  皇子满了二十岁是要远走封底的,无诏不得回京,等同辈的皇子登基身陨才可反回京都。如今李世晟已经有了二十,不知陛下会给他分到哪去?

  这边凤来仪正凝神,远远就见一个嬷嬷快步走来,眼见是贵妃跟前的安嬷嬷,她摆了摆手,对身边的袭人说道:“去迎一下。”

  袭人道了声是,快步走下台阶,相互问了好,两人一同回到碧波庭上。

  安嬷嬷福了礼,道了声太子妃万安,贵妃娘娘有请。

  “不知贵妃娘娘有什么事?”

  袭人小心的扶着凤来仪,另一边安嬷嬷落后半步,恭谦的答道:“靖王爷已经束发,尚无合适的议亲之人,贵妃娘娘想要借着太子妃名义召官家小姐入宫,瞧看个一二。”

  小三的婚事,这可是个好事。凤来仪露齿一笑,“快些走吧,别让贵妃娘娘等着。”

  与此同时,正兴致勃勃准备晚上去不夜城好好游玩一通的李世晏打了个寒战。

  贵妃将拟定好的靖王妃候选人递给凤来仪,问道:“太子妃可有觉得不错的人选?”

  凤来仪心知贵妃这是客气客气,笑着将名册递回:“儿臣久居宫中,并没有说什么熟人,亦不知晓哪家闺秀灵秀,贵妃娘娘慧眼识珠,想来无论挑选哪一个都是好的。”虽然她总是一副要捉弄李世晏的样子,但婚姻大事儿戏不得。

  贵妃满意的点头:“依着本宫看,那就半个月后做百花宴吧。”

  “不知靖王有没有说过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儿臣也好留心。”

  贵妃轻叹了一口气,“他只说挑个合本宫心意的就好。”

  凤来仪蹙眉,真是太胡闹了,成亲不是小事,真挑选个不合心意的,相敬如冰是谁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