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入绝境(一)

  沼泽。百年沼地的朽木腐叶在发酵,散布出恶浊的瘴气,咕嘟咕嘟鼓着沼气泡,贾七捂着鼻子,脚底发软,只能求助地看向昝白起。昝白起一把环住她的腰,催动轻功飞到了沼泽对面的地上,昝白起放开贾七,贾七脚不稳,紧紧地抓住了一旁的树干,她心里有种直觉,这里的气息很不对,恐怕接下来会有什么他们难以应付的东西。

  过了沼泽,前方是不甚粗壮的扶疏树林,明亮的隙间逐渐联结,展开成青翠的坡地。恬静,幽深,恍如一个水平面倾斜的绿湖。昝白起和贾七坐到一棵攀援着葛藤的低矮苏木下稍作休息,二人吃着野果,一边仔细地查看周围,这林子出奇的静,风不吹,树不摇,鸟不叫,没有一点声响。

  “这里很不对。”贾七边吃边观察四周。

  昝白起没说话,兀自坐在一旁调息,贾七看他脸色白得似雪,分明方才那一路都是在硬撑,也是,那么重的伤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稍作休息,二人继续往前走,树林越来越密,贾七已经看不到天空,树阴森森地矗立着,巨莽似的绞杀植物交织悬吊于树冠之间,树上有藤、藤上有树,恍如笼罩万物的巨网。空气也开始凝固。贾七隐隐嗅出了空气中夹杂了新的成分,是一种混杂了花香的腐味和腥臭,那味道让她恶心。贾七小心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她感觉到那股恶心的气味在逐渐逼近。

  拨开一丛矮林,贾七的视野骤然开阔。面前是一片开得极盛的水晶兰,一大片晶莹剔透的水晶兰开得妖冶而诡异。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水晶兰?不是说普天之下只有南燕的邺都才有么?”贾七惊讶不已。

  “水晶兰?无知之人才会叫它这个名字。”昝白起花,嘴角勾起冷笑,“它原名梵兰,有超度亡魂之意,又名腐生花,以骨肉为食,长于腐尸之上。据说这种花能炼出引魂香,日日放在活人身边,能引出生魂,乱人心智,从而达到为己所控制的目的。此等邪物,只生于阴气最盛之地,六国之中很多皇权贵族花重金派人培育,但鲜少有人成功,不仅因为此花难活,更因为养这等邪物太损阴德。”

  昝白起说得颇不以为然,贾七却听得心底一点一点发凉,她想起大燮质子府里,她的屋子永远摆着一盆清澈透明、如梦般美的水晶兰,那时小奴说,殿下真的很为她用心。

  梵兰花海里升腾着腐烂的臭味,昝白起用木枝挑起一小块梵兰,草叶被挑开,昏暗的光线下,一具具白岑岑的人骨透着惨白的颜色出现了。那些新鲜的尸体上爬满了鲜艳得有些耀目的虫子,尸体上红色的汁液还在流淌,花茎被这些红色的汁液滋润着,似乎更加繁茂。贾七后退了几步,她的身体在没完没了地眩晕、颤抖,她忽然觉得热,空气也像黏住一般忽然变得浓稠。

  “小心!”忽然一条巨莽从树藤上滑落下来,慢慢向昝白起和贾七靠近,昝白起从腰间抽出千机锁,挡在贾七身前,千机锁似感应到危险一般,慢慢升起一股白若烟云的寒气。

  “你的伤现在不能用千机锁!”贾七将砍柴刀递过去,“用这个!”

  昝白起理也不理,一双银眸死死盯着周围的异动,“好好护着你自己罢,不用千机锁我们谁也离不开这里!”

  没有思考的余地,巨莽忽地直起身子朝昝白起扑来,昝白起“唰”地一声甩出千机锁,将巨蟒狠狠锁住,巨蟒受困,立即张开血盆大口拼命挣扎,一股腥风顿时扑面而来,呛得贾七忍不住干呕。

  另一条巨蟒忽然从身后蹿出,贾七来不及反应,伸出手臂挡在眼前,瞬间一股巨痛涌入全身,她的手臂被巨蟒死死咬住,腥甜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贾七感觉到身后花海里的毒虫急切地蠕动起来。昝白起见状,忙收回千机锁击向咬住贾七的巨蟒,巨蟒受重创,脑袋竟被活活绞断,同时,贾七握紧砍柴刀,猛地插入巨莽的七寸,巨莽立即松了口,重重地跌在地上,扭动了几下,身首异处,死了。

  明净的天幕下,层层植物群落呈波浪形漂浮于迭嶂之上,在溟蒙青翠中,一股白链飞流直下,发亮的水脉在夕照中跳跃,一直注入清澈凉爽的河中。夹岸芋绵的绿萝和纤弱的天南星庇护着这段宁静的河湾。河水是明亮的蓝色,蜿蜒围绕在一片竹林的周围。竹林很大,这里的竹子是世间不曾有的紫色,灵动高雅。袅袅的青烟飘向紫水晶般的竹林,让人如临仙境。

  竹林之巅,一虎躯大汉推车而出,车中坐了一人,那人手持白羽扇,脚踏墨绿软缎靴,身倚卧龙车,看身影秀丽如棠棣之华,一袭黛蓝锦衣端的秀雅温文。待车从竹影中慢慢走出,车中之人的样貌逐渐清晰,只见那人一双手脚残曲不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扭拧,一张脸奇丑可怖,双目一塌一突,鼻子歪斜,从鼻梁处断裂开,鼻涕混着黄水往下淌,两颊像被什么啃咬过一般,凹凸不平,嘴唇不见了,唇不闭户,森白的牙齿落了几颗,远远看去便是几个渗人的黑洞。

  紫竹林在高处,可以俯瞰群山,车中人放眼远眺,日影还高,右恻那座高山看上去近在咫尺,连环绕林冠的稀薄烟雾都在眼中,忽然,一大群鸟儿从山林飞过,似受了惊吓。

  “少主,是云雾山那边。”大汉道。

  车中人淡淡地“嗯”了一声。

  忽然,大汉猛地抽出腰里千钧重的玄铁剑,剑指身后,眸光森寒。

  “戍,你名为戍实好攻,名字很不妥啊。”

  竹林里慢慢走出一人,那人一袭樱粉锦衣,珍珠襟,银篦冠,花饰自顶而下,长眉连娟,肤白如雪,身带一股异香,走到哪里都萦绕不绝。

  “钩吻,这个时候你出现在此地,难道为主上的任务?”车中人淡淡开口,声音幽雅,似有余韵。

  “自然。”钩吻毫不隐瞒,“我来此,是为看看庄渔你。”

  庄渔似笑了笑,“主上在此以身犯险你不去相帮,却来看我?”

  钩吻面无表情地开口,“主上若闯不过这一关,死便死了,死在那只尸降手里,连尸首都不必埋,想来便宜得很,我去帮甚?不过庄渔你就不同了,身佩四国相印,人皆道你个性温文儒雅,智慧豁达而谦冲,却不知其实阴险狠毒胜过那位‘人屠’皇帝,如此,我岂不应来看顾看顾,否则连累主上死于你之手,我可还得劳动亲去收尸,岂不麻烦?”

  “呵。”庄渔坐在卧龙车内,双手搭在两旁的扶手上,就这样毫不惊讶地轻轻一笑,“主上不会怎样,八年前他能救我出去,八年后自然能救娘娘离开,只不过,它太熟悉昝白起身上的气息了,这一次,只怕它不会再让他离开。”

  钩吻不以为然道:“是么,也许主上还不想让他那么早死?你的愿望若落空了,想必不会使什么阴损的招数吧?”

  庄渔坦然一笑,“我不过废人一个,还能如何?”

  钩吻极淡漠的听了,并未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