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生与死

  “你刚刚说你吃了这果子?”昝白起手里把玩着野果,抬眼问她。

  贾七抱着腿,坐在离昝白起最远的地方,手里正拿着野果在啃,“是啊,怎、怎么……”贾七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大变。

  昝白起瞟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戏谑,他缓缓将果子拿到眼前,看了又看,闻了又闻,贾七早已不敢再咽,一口果肉堵在喉咙处上不来下不去,眼睁睁盯着昝白起,仿若他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她掏心挖肺也要把果子吐出来。半晌,只见昝白起优雅地张开嘴,一口咬下,果汁四溅。贾七长舒一口气,终于放心地吃手里的果子。

  昝白起慢条斯理地一个接着一个啃着果子,那果子虽其貌不扬,然而却清脆多汁,二人不多一会儿便吃得所剩无几,就在昝白起准备向最后一个果子进军的时候,贾七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三下五除二把它啃完,终于心满意足——

  “有毒。”

  昝白起的声音比之从前平和许多,甚至算得上温和。

  “此乃莓虱果,剧毒。”昝白起掸掸衣,缓缓坐直,又恢复逸群不匪的假象。

  贾七呆了呆,“为什么不早说?”

  昝白起斜斜地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要早说?”

  “可你也吃了那么多?”

  “眼前所见并不可信,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昝白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知道我除了人屠外,还有个毒皇的名号么?可想知道这个名号从何处来?”

  贾七咽了咽,诚心实意道:“我以为只是因为你龙章凤姿倾国倾城聪明绝顶计谋高深武功盖世才华横溢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天下第一而已。”

  昝白起一副“就算你这么夸我也别想让我给你解毒”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因为我百毒不侵。”

  贾七“呵呵”一声,下一秒便趴到石壁,掏心掏费地大呕,她想既然杀不死他,那就恶心死他。

  昝白起果然嫌弃地瞅了贾七一眼,“再这么恶心,便是神仙也救你不得。”

  两耳一动,贾七忙擦擦嘴扑上去拽他的衣袖,“这么说你能解毒?”

  昝白起嫌弃地把衣袖一收,“把这个吃了。”昝白起手心托着一粒药丸,送到贾七面前。

  贾七盯了盯,指着药丸极不确定,“又是毒药?这次还是以毒攻毒?”

  昝白起给了她一个“废话爱吃不吃”的眼神,贾七顿时明白,随即视死如归般把药丸塞进口中吞了。如果有人问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她一定毫不含糊地回答:救昝白起!

  “莓虱果虽是剧毒,却是治伤良方,吃了这颗果子,又出了淤血,你的腿伤再无大碍。”

  贾七受宠若惊地抬头看他,没想到他并非诚心想让她误食毒果,只是为了她好,也许这个人并非像传闻那般可怖?

  似乎明了贾七所想,昝白起冷哼一声,“你不必感激我,你救了我一命,我以一命还之,算作相抵。”

  贾七忙点头,“相抵相抵。”

  和昝白起在山洞里靠吃毒果毒药撑了十几日,贾七终于脚步虚浮,目露茫色。昝白起的内伤和寒症依然严重,不过好在不再高烧不退,也算暂无大碍。

  昝白起每日花很久的时间打坐疗伤,贾七一个人待得久了,总免不了发慌,有时想起自己之所以沦落这般处境全部由昝白起而起,于是又常怀郁结,几乎每天都在心里将昝白起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

  比如这天,贾七吃着莓虱果吃得无味,心里想着各种鱼肉荤腥,嘴里则开始没头没脑地找茬:“昝白起,你说你总戴着面具作甚,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怕人看不成?”

  昝白起恍如入定的脸纹丝不动。

  贾七自说自话,根本不需要昝白起配合,“莫非你长得太丑,所以无脸见人?那日我揭开你的面具,实在天光太暗,看不清楚,不过隐约觉得你确实长相欠妥,一个男子,皮肤似乎也太白了些,阿九的皮肤已经很白了吧,玉人儿似的,可也比不过你,不过好在他没你那般透白,否则以他那祸水之容,还不知要招惹多少陈皇后、陈国舅。”

  贾七托着腮,一双三角眼像淬了银,光可耀人,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那神态一出想必又在云游方外了。昝白起已收了内劲,正倚着墙闭目养神,忽听那边没了动静,反有些不虞地睁眼瞧了瞧。

  “唉,也不知大家怎样了?小奴跟着宫九,有没有受亏待呢,我突然跑了,小奴又是帮着我的,万一阿九迁怒可怎么办?不过阿九是什么人呢,郎艳无双世无其二,神仙一样的人,又怎么会为难一个小丫头。都一年了啊,时间真快,感觉都是昨天的事儿,可一转眼就都变了。阿九一定还在怪我,在心里骂我白眼狼养不熟,可是他待我那般好,我却害得他看不见,还害得他逼死了婆婆,想必忠伯也因我活不长了吧?一日老过一岁,他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所以你看,我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留在他身边?况且,我势必要随秦欢一起的,我想唯一能做的就是和秦欢永永远远地消失在他面前。”

  贾七越说声音越轻,一张脸埋入环在膝上的臂弯中,只露出小半张不甚好看的侧脸。昝白起看着她,脸上玄底纹花的面具黑夜一样莫测。

  两人沉默半晌,昝白起忽然开口:“这里想走出去只有一条路,明日我先去探路,你多摘些野果留在洞里,一天一夜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贾七惊喜地抬头,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但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

  “万一一天一夜后你没回来呢?”

  昝白起淡淡道:“那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哪也不要去,兴许日后会有人赶来救你。”

  贾七眨了眨眼,“我早就想问了,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先前撺掇你打野味,却被你一口回绝时,我就很奇怪,似乎这里不能有血腥?”

  雪眸凌厉地落在贾七身上,“你说的不错,这里不仅不能见血腥,也不能有太多的阳气,原本我重伤在身,修炼的又是纯阴内劲,而你不过是个女人,如此,我们二人才能安然这么久。如今,我的伤好了很多,你又日日往山林中跑,早晚会招来那个东西,我们在此多待一日就会多一份危险。”

  “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贾七惊讶。

  昝白起看着她,四目相对,很久,昝白起才淡淡开口:“我在这里待了十三年。”

  十三年。足够一个婴儿长成少年,足够一个少年脱胎换骨。

  贾七看着昝白起,忽然明白他宁死也不肯丢开千机锁的原因。

  一声巨大的响动震彻山谷,短促又急切,贾七猛然惊醒,山洞另一边的昝白起也醒了,二人相视一眼,均凝神细听,洞外群山回响,粗犷的呼号渐渐拉长,直到全部没入林涛。

  “似乎有人进了山谷,它被惊动了。”昝白起双唇紧抿,贾七明显感觉到他此时的警觉,似乎危险正在靠近。

  “它是什么?”贾七皱眉。

  昝白起看了她一眼,忽然站了起来,“你在这里呆着,明日我不回来,你再做打算。”

  “我跟你一起去。”贾七也站起身,几步走到昝白起旁边。

  昝白起瞟了她一眼,嘴角挑起冷笑,“怎么,不怕死了?”

  贾七微微踮起脚,昝白起弓着背,二人竟勉强平视,贾七昂着脖子,“怕,怕我也要去。”

  昝白起嘲讽地掀了掀唇角,“你不要后悔。”昝白起说罢,转身便走,贾七忙跟上,只是手里的砍柴刀被握得有些湿滑。

  天已经大亮,清晨使人的嗅觉顿时净化,一种很干净的味道在吸引着贾七,滴水的落榕,纤细的桫椤,举着花序的迷迭香,都以各自特具的气味充实纷扬着阴密的空间。

  两人走了很久,贾七连日来天天吃野果,根本没多少体力,现在走了这么久脚步已经开始有些晃,可走在前面的昝白起却明显好了很多,算得上快速的脚步一点慢下来的征兆都没有,贾七大喘着气,她想擦擦身上的汗,可一伸出手便发现指尖不知何时被什么划伤了正在流血,贾七想叫昝白起停一停,可见他正在费力地探路便住了口,只捡起地上一片叶子往指上一擦了事。贾七有一种很舒服的微熏,脑袋轻飘飘的,双目开始眩晕,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耳边传来一股悉簌的响声,可定神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贾七喘了口气,又继续向前走去,她没有看到那片沾了血的叶子上已爬满鲜艳的虫子。

  昝白起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贾七终于勉强等跟上了。只是面前黑苍苍的密林越发阴森,恍如深不可测的墓穴,咕嘟咕嘟冒凉气。

  “这条路……”贾七欲言又止,整个人都恨不得黏在昝白起身上,昝白起喘了口气,“这里瘴气很重,我们快到沼泽了,过了沼泽就是梵兰花海,那个东西一般不会过来,若我们能平安度过,便能走出这里。”

  “什么东西不会过来?”贾七好奇。

  昝白起凉凉地看她一眼,“怕得这样还问?从现在开始不要离开我身侧一步,远了后果自负。”

  贾七吞吞口水,忙乖乖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