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入绝境(二)

  巨蟒一死,就被花海里血红花纹的尸虫爬满了全身,它们拼命蠕动,发出响亮的另人作呕的咀嚼声,贾七觉得她的胃在灼烧,头也疼了起来,被咬伤的手臂已经发黑,流出的血泛着黑色,显然中了巨蟒的毒。

  昝白起迅速抬手将贾七手臂的大穴点住,“这里的毒蟒非同一般,我不能贸然喂你毒药缓解,若能出去便罢,若不能,你就自己敲开穴道,死于蟒毒之下,总好过被那个东西扒开五脏六腑来吃。”

  贾七抱着肿成紫黑的手臂,狠狠咬牙忍住疼,却一点也不想问昝白起“那个东西”是什么。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巨蟒越聚越多,疯狂地向昝白起和贾七攻去,昝白起手持千机锁,白链一挥,十里冰封,攻上来的巨蟒顿时被冻入冰中,昝白起忽地单膝跪地,一手捂着胸口,身上慢慢结起冰痂,大有绝境之状。贾七慌忙抱住他,不停地替他揉搓身体,想让他稍微暖和一点,昝白起喘了口气,推开贾七慢慢站起身,“快走,这里冰封不了多久。”

  果然,昝白起话音刚落,地上的冰霜便开始迅速解冻,不一会儿,一地尸虫忽然变得躁动不安,它们急速退回花海,留下一堆血肉模糊的白骨。被冰封的巨莽也似乎变得不安,有几条竟在冰窟中大力冲撞,看着不像被昝白起激怒而更像是动物自身对危险的恐惧。

  忽然,一股更为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贾七手臂上的血顿时变成黑色。昝白起握紧千机锁,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浑身的气息冷到极致,脚踩的地面竟慢慢结起冰霜,贾七看得明白,昝白起如此破釜沉舟要拼的定是一场殊死之争。

  一片树叶悄然落下,叶子上的血新鲜十分。

  贾七手里的砍柴刀砰的落到地上。她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人类的眼睛。眼睛在流着血。那是一个孩子的躯体,在厚厚的血痂下,隐约可以辨认它的人类的轮廓。它的身上挂着猩红的烂肉,浑身布满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在浓烈的血腥味下面,弥漫着死人腐烂的恶臭。

  贾七忽然觉得花海里埋葬的白骨如此令人羡慕,如今只怕想化为它们中的一具也不能够了吧?

  它的嘴咧开了,似乎在笑。

  昝白起长链甩出,正被尸降伸手抓住,昝白起猛地抽回千机锁,化曲为直,直取尸降头颅,只见千机锁上倒刺回旋,生生将尸降的脑袋斩下。可那脑袋离了体不仅不灭,竟还悬于半空,下面连着一大串累累的肠胃内脏,肠胃似乎还在蠕动,里面鼓鼓囊囊,也不知在消化着什么。贾七吓得脸色惨白,靠着一棵树掏心挖肺地吐。

  尸降的脑袋忽而转向她,贾七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尸降的脑袋挂着一大堆内脏朝她飞来,昝白起长链一扫,将尸降连着脑袋和身体从上到下紧紧锁住,链上鳞形的利刺勾结,将尸降身上腐臭的烂肉生生剐下,同时,一股巨大的寒气喷薄而出,尸降被六、七寸厚的冰层包裹,若对方是人,只怕不被千机锁上强劲的内力打死,也会被那股强大的寒气冻死,可是尸降似乎没有感觉到一丝痛苦,它身上慢慢渗出鲜血,雪白的冰层浴血而化,鲜红的血色从冰水中渗透出来,将素来雪雾环肆的千机锁染成赤红,昝白起忙收回千机锁,困着尸降的冰阵立即龟裂出千万条纹路。昝白起想也没想,拉起贾七便向前面冲去,他手里的千机锁不再有寒气冒出,通身暗红,沾了邪气,竟半分力量也使不出了。

  尸降很快从身后追上他们,它的头颅已经回了颅腔,昝白起使不出千机锁,只能加快脚程往前跑,贾七回头去看,尸降的速度极快,且无休无止,她心里很明白,他们今天逃不出去了。忽然,贾七感觉到身上的血液猛地向外流去,迷蒙中,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皮肉被撕扯的声音,连骨头也快散了。

  “你的毒没有大碍了,好生回去调养一月便可。”贾缘洗净手,拿起毛巾擦了擦。

  崔行念一行几人冲他抱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了缘大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贾缘微点了点头,将挽起的衣袖抚平,又朝窗外望了望,大约申时将过,天已经慢慢变暗,他算了算,贾七离开到现在大约半月有余,就算心里再有气也该消了。

  “崔公子,你说小七指引你等来找我,她为何不亲自带你们找?”

  崔行念想了想,道:“那位公子只说要等一人,我等事出突然,便没有多问。”

  贾缘点点头,又问道:“那她可有说等谁?你们可看清了她的去向?”

  崔行念道:“他未说,不过我看他离去的方向,似乎是南越。”

  “南越?”贾缘指尖一动,面色无波道,“她去南越作甚?还是说她在等南越的什么人?”

  崔行念未开口,他身后同伴中有人道:“我听说几日前西岐与南越边境处似有异动,好像有人硬闯我西岐,不过后来并未弄出什么乱子,也就不了了之。莫非此事与那位七公子有什么关联?”

  贾缘微微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一直搭在衣摆上的手慢慢收紧,只听他好半天才才轻飘飘地说了句:“小七只我一个兄长而已,既无亲友也无仇家,南越如何与她何干?”

  崔行念忙点头称是,一面瞪了眼方才开口之人,那人心知说错了话,正在后悔,却听贾缘又道:“南越究竟来了什么人,为何而来,还麻烦崔公子帮我查清楚,以抵我救你性命的报偿。”

  崔行念一听,忙应了下来,“大师何出此言,念自当全力去查。”

  贾缘低着眉,轻嗯了一声,眼底似有流波滚动,但却看不真切。

  啃食。吮吸。骨肉在脱落。疼痛。贾七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堆白骨。那些蠕动,可怕的蠕动……梵兰。尸虫。骨髓快被吸干了,黑暗……灵魂与肉体的交锋。蛇莽,是蛇莽!身体被勒住了。无法呼吸……一双眼睛!眼睛!它在流血。一双流血的眼睛!天啊!不要,不要,不……

  贾七猛然惊醒,正看到面前一抹白影,天已黑透,月从林间洒下一点光,正好落在那白影身上。白影的动作很利落,准确来说锋芒难掩,这样的人曾在大燮做了八年最卑微的质子,竟也瞒过了那么多双眼睛,这样的人啊,清冷如月,皎然清华,哪里有半点人臣孺懦的影子?

  宫九手执化生剑,剑身有盈月之光,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力斩于剑下,头落还生,却邪去魔。但此剑极耗灵力,所谓万物相生相长,救一命需一命相抵,如此,宫九也算赔上自己半条命在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