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婉转前行,李雾念了高一。师大附中的实验一班,她是班上的第二名。
第一名是从南阳转过来的一个男生,叫李念。
“听说在中考时,一共就丢了九分,都扣在了语文上。”刘晓笑一边夹块红烧肉往嘴巴里扔,一边在李雾耳边叨叨着学神的小八卦。
李雾一边从餐盘里挑出鸡肉往嘴里放,一边把里面的姜丝挑出来搁在桌子上。这实在是一项大工程,她听得有点分神。三心二意地听着来自同桌的小八卦。
刘晓笑以为李雾听了心里不太爽,便收住了,小心的给李雾道歉,说她不应该灭第二名的威风,长第一名的志气。
李雾被她逗笑了,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这句谚语是这么用的吗?”
刘晓笑小心翼翼地问:“你没生我气啊。”
“没有啊,为什么要生气。”她说话的时候,头顶的电风扇吹起了她的小刘海,露出光滑饱满的小额头。
其实李念就坐在她们身后的桌子上,听着两个女生的讨论,不禁弯了嘴角。
但是李雾她们两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小八卦的主角就坐在她们身后,脸不红心不虚地继续深入的讨论。
李雾说:“盈满则亏嘛,当第二名我才有上升的空间嘛。当第一名多无趣啊,都没有挑战的激情。”
当然啦,这话她只是说来逗刘晓笑的,当不得真。
她不当真,听到的两个人都当了真。
刘晓笑放下筷子,又惊讶又欣赏地看着她说:“嗨呀,你这小妞子有想法嘛。”
“过奖,过奖。”
“同桌以后罩着我啊,别让我掉出实验班就好了。”刘晓笑不忘抱住李雾的大腿。
等她们俩慢吞吞地挑完姜丝,吃完红烧肉,李念早就没见了踪影。
九月的天气,酷暑刚过,余热久不散。
拜江城的地势所赐,师大附中的食堂与教学楼有一个坡的距离,吃完午饭再爬上去,背心里都是汗。
刘晓笑拉着李雾去了小卖部买了冰棍,可乐味儿的,入口,真是透心凉心飞扬啊。
一人一根冰棍吃到教室的时候,也差不多吃完了,扔完垃圾,李雾去厕所里洗了手。
出门便撞见从男厕所里面出来的李念,有点尴尬,她没有主动说话,顿了一下,还是摞步走了。
李念怂了怂眉毛,不在意地跟在她后面,往教室走去。
实验班的同学都是这个学校的佼佼者,在四千多人的年级里,排前几名。班里的学习氛围很好,大家都在拼分数,拼成绩,生怕差一分便落下好几名。
除了学习氛围之外,大家相处的氛围也很融洽,没有女生之间的八卦小团体,没有男孩子在阳台上抽烟说脏话,也没有谈恋爱的人抱在座位上视若无人的狂亲。
上课的时候,大家踊跃发言,下课的时候,大家......
总之,下课的时候,李雾在看课外的小说,金庸的《神雕侠侣》。
实验班的师资力量都是最好的,老师不会逼着大家做很多的题,或者死灌知识点。反而注重效率和融会贯通,教大家在脑子上用功,在体力上省力。这一点在数学上,体会得尤为明显。
本来大家的基础就打得扎实,再加上老师的策略大家学起来也得心应手。为此,李雾也多出了一大把空闲的时间去看小说了。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说不清是好还是坏。平淡中夹杂着宁静,宁静中夹杂着无趣。
她关上书,呆呆地望着前方,并无聚焦,她在想,江佳南现在在干嘛呢。他高一也活成这样吗,想必没有吧,他有热爱的AI,他性子也不沉闷,一定会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一片吧。
而江佳南在干嘛呢?
15岁的江佳南获得了美国科技创新大赛的特等奖,提前被哈佛大学录取了。
但是他并没有去,他说,他想在什么年龄就做什么年龄段应该做的事情。
江承之扭不过他,关在书房里自己气着自己。
不知道他妈妈用了什么关系,靠了江佳南的荣光,将陈沙沙送去了哈佛大学。
这个家越来越不像家了,江承之和江佳南整日沉迷于人工智能,和一堆机器人打交道。江妈妈整日和陈沙沙黏在一起,参加派对,沉迷于整容和打扮。
李雾收回神,任身体里的情绪穿行而过,不去在意。
这一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一米八几,留着中分头,经常在讲台上指点江山。
这节课讲巴尔扎克的《高老头》,他让同学们讨论《高老头》这部小说的时代背景。
1819年,处于法国波旁王朝复辟时期,资产阶级战胜贵族阶级,统治着整个法国社会。金钱就是资产阶级手里的魔法棒,有了这根魔法棒,他们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道德,法律,只会对穷人生效。杀人啊,放火啊,对于拥有这根魔法棒的人来说,都是小事一桩。
没落的贵族,过惯了好日子,一朝沦为平民百姓,在金钱的诱惑下,举手投降是被迫也是无奈。封建宗族的摧毁更是时势所迫。
时代的烙印会打在那个时代的每一个人身上,人创造了环境,环境也造就了人。
说着说着,语文老师老泪纵横,又开始回忆起他小时候的生活,并且将之与现在孩子们的生活做对比。
他总是说,他孩提时代,生活在文革时期,吃草根,吃树皮,得了一粒米就像得到了什么珍宝一样。而现在的孩子呢,食堂装剩饭剩菜的垃圾桶,每个中午都要凑上好几桶。真是没锄过禾,不知汗滴禾下土的感受。
下面有同学开始窃窃私语,为自己辩驳。有的说,食堂的饭菜就像猪食一样,要是食堂阿姨做的好吃一点的话,就不回倒那么多剩饭啦。有的说,要是他生在文革那个年代,也会珍惜饭吃,但是他没有啊。
李念直接打断老师说:“人创造了环境,环境造就人。那么现当代的环境是父辈所创造的,我们这一代也是当下的环境所造就的。要怪只能怪,生不逢时。”
他说生不逢时的时候,说得很慢很从容,又坚定有力到刚刚好。
霎时间,课堂鸦雀无声,一片安静。语文老师站在讲台上,长叹了一声。他感叹生不逢时之悲哀,又惊喜得意门生之辩论。
他拍手叫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两鬓灰白的头发,竟然生出一种凄凉。
刘晓笑一直盯着李念,她觉得李念就像一束光照进她的心房,老师的言辞,课堂的吵闹声,甚至这个世界的颜色都在那一瞬间没有声音,黯然失色。她只看见李念的嘴唇一动一合,心跳的又快又响,感觉都要跳出嗓子来了。
有声之年,她心动了。
这是一个秘密,属于十五岁的秘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为此,她出神出了一节课。
整节课她都活在粉红色的玛丽苏泡泡里,她幻想着和李念怎么过情人节,怎么第一次牵手接吻拥抱,甚至在多少岁结婚,结婚要请哪些人,在哪一年生孩子,孩子的教育该听谁的。
第一次动心,她便计划好了余生。
女孩子都这样子吗?以为一瞬间就是一辈子,以为一动心就一生。
年少青春里的那些观念与想法,在剩下的岁月里都会给你一个合适的答案,或许温柔,或许残酷。
而你,只能无能为力的接受。
当然啦,这些都是后话。
李雾对李念的论断没什么兴趣,她倒是挺好奇拉斯蒂涅是怎么一步一步地从一个满怀赤枕,天真热情的少年,变成一个丑陋的资产阶级野心家的。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环境,怎样的一种环境让人一步步的沉沦,一点点扭曲。
高一不用上晚自习,下午放学后,她一个人乘坐21路公交车往回家相反的方向坐,去了市图书馆。
她想带着这些问题去图书馆再看一遍《高老头》这本书。
下车的时候,恰巧后一辆21路公交车也到站了,李念单肩背着书包从车上下来。
眼神对上的那一刻还是蛮尴尬的,李雾心里想,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真烦。
想了想之后,还是鼓起勇气,主动说了一声嗨。李念回之一笑。
他走上前来,与李雾并肩向图书馆走去。
李念问她放学了还来图书馆学习吗?李雾回答说,不是,只是心血来潮,想借几本课外书回去看。
李念哦了一声,然后说,我也是。
在文学书架类分开,李雾进去找她要看的书,李念继续往前走,进了计算机那一类书架里。
高中比初中下午要多上一节课,坐了十几分钟的公交又来市图书馆耽误了一会儿,这会儿已经六点多了。
她抱着《高老头》,还有司汤达的《红与黑》,以及《包法利夫人》去图书馆拿出借阅证扫了码,手机便在兜里,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