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诊所开了门，李君如躺在门口的藤椅上，半眯着眼，深秋的阳光懒懒地照在她的脸上，石阶缝里的青苔偷偷地钻出脑袋，打量着这人世间的一隅。

　　李雾在里屋，哼着轻快的曲子，一会儿摸摸搁在书桌上的梨木琵琶，一会儿又躺在床上，用枕头捂住眼睛。她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啊。

　　遇到开心的事情，好像真的忍不住想要和喜欢的人分享。李雾跳下床，脚丫钻进甩得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里，便飞快地跑到书桌面前，从书包的侧包里摸出那只笨蝉。

　　此时的江佳南正在陪着外婆一边剥胡豆，一边听外婆讲他爸爸妈妈的爱情八卦。老人家的“明天”越来越少，脑子里储存的故事却越来越多，老了就喜欢怀念年轻时候的那些事情。

　　拿出来擦拭擦拭，就很满足啦。

　　手机在裤袋里一遍遍的震动，他放下手中被他折磨得不成样的胡豆，打断了外婆的兴致，拍了拍手，当着外婆的面儿，一本正经地划开手机锁屏，接起了电话。

　　“我妈妈给我买了一把梨木琵琶，我要去学琵琶了哦。”

　　“我喜欢琵琶，好开心。”

　　“你呢？打算报什么兴趣班？”

　　李雾实在很开心，实在忍不住表达自己的情绪。江佳南就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嘴角微微上扬，眼波流露温柔的光。喜欢是藏不住的吧，无论是沉稳的男人，还是稚嫩的男孩。喜欢也是一种不可逆的反应。

　　被打断兴致的外婆就在一旁温柔的听着，看着，笑着。这一刻，时光静好。

　　江佳南没有趁着兴头去报兴趣班，他不对琵琶，油画感兴趣，更不用说民族舞了。或许这和他在平城受的教育有关，他本来就比柳镇的同龄人拥有更丰富的资源，更宽广的世界。

　　有的人的目的地，其实只是有的人的起点。

　　琵琶班的老师是梅老师，李雾从见她的第一面就很喜欢她。她抱着琵琶躲在琵琶后面，偷偷地咧着嘴笑了。

　　在讲台前方抱着琵琶，讲着琵琶入门知识的梅老师瞥见了在台下偷笑的李雾，眉眼弯弯，笑得纯粹、无暇、干净。这种未被世俗污染过的笑容，即使在小孩子中，也难得少见。

　　大多数孩子都去学了兴趣班，本来放学后应该闹哄哄的学校，现在倒是冷清了不少。兴趣班的教室都在行政楼底楼，江佳南就在行政楼外面的那棵百年黄角树下面坐着盯着手机看。

　　人工智能犹如一点星火，投入进中国，便在中国的大地上，迅速蔓延开来。新的领域，免不了杂乱无章。江佳南静静地看着网上那些与之相关的杂志文摘论文，遇上不认识的字还要上**去搜索读音释义。

　　李雾在教室里面跟着梅老师学弹琵琶，江佳南在教室外面背靠大树研究人工智能AI，一个小时，似乎很短暂又似乎很漫长。

　　自从李雾去学了琵琶班上课，江佳南便主动的留下来等她。

　　第一天，她脸蛋红红，双眼迷蒙，手脚无措地跟着他走出学校，走到到家的巷子口分开。

　　第三天，她一边叫他不要再等他了，一边又为他的等待感动，还是默默地和他在巷子口分开。

　　第七天，她一边开心地和他分享梅老师教他们的弹法，一边和他分享早上妈妈都给她关掉闹钟，害她差点迟到……

　　习惯真的是一个可爱的润滑剂啊，它让江佳南和李雾的关系，越来越，越来越亲近。

　　这样的平淡又温柔的小日子，在深秋落叶的飒飒声中前行，又步入初冬的冷风冷雨中。

　　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李雾里面穿了一件保暖内衣，中间还夹了一件马甲式的毛衣，外面再是一件大红色的毛衣。琵琶教室里面有空调，她进去就脱掉毛衣，挂在椅子上。

　　上完课，李雾拎着棉衣和书包像风一样就跑了出去，她不想江佳南在外面等太久了。

　　“哎呀，好冷啊。”她抖擞了一下身体，像奶猫一样，柔柔的叫唤了一声，又继续往风里跑去。

　　黄角树下的江佳南把手机揣进兜里，静静地望着那一团红色的小影子逐渐靠近，越来越近。他才发现她连衣服都没有穿好，紧蹙着眉头，摘下脖子上厚实的围巾，一把套在她头上，眼耳口鼻都给围住了。又赶紧拿过她的棉衣紧紧的裹住她。

　　她在围巾缝里，轱辘着两只大眼睛，眨呀眨，笑嘻嘻的望着他。

　　“江佳南，我们去吃豌豆面嘛。“她软软的撒着娇对她说。她想，明天是周六，晚上也不用回去赶作业，李君如巴不得她不乖一点呢。

　　她一撒娇，他紧皱着的眉头也舒缓了下来。他说：“好。”

　　于是肩并着肩，一同往校门口走去了。

　　常小蝉撸了撸肩膀上的书包带子，嘴里嚼着旺仔小馒头，笑得一脸浪漫。她用肩膀拽了拽旁边的时霄，说出了不符合他们这个年纪的八卦：“我觉得江佳南和李雾好像在谈恋爱哦。”

　　时霄敲了下她的脑袋，皱着眉头说：“想些什么乱七八糟呢，零食还堵不住你的嘴。”还顺便抓过一把旺仔小馒头塞进了她的嘴里。

　　常小蝉咧着嘴巴，开心地蠕动着一嘴巴的旺仔小馒头。

　　不远处，有一只狠狠抓住毛叶丁香枝干的手，撇断了一地的毛叶丁香。

　　江佳南和李雾一起去了一中旁边的那条小巷子，里面有一家卖豌豆面的，她常来吃，和那个老爷爷都很熟悉了。

　　老爷爷大老远的就看见了小只的李雾，大声的吆喝着：“小雾，想爷爷的豌豆面了呀。”李雾也隔空大声的回应：“是呀，嘴馋了。”

　　她比平时要放得更开，笑容像冬日里绽放的一枝红梅，很是灿烂。

　　她从江佳南的身边小跑走开，到老爷爷的摊位前，从荷包里伸出一只手来比了一个剪刀手，说：“爷爷，我今天要两碗豌豆面哦。”

　　然后又拉过刚走到摊位面前的江佳南，给老爷爷介绍说：“这是我的同学兼好朋友，他叫江佳南。”

　　爷爷笑得很慈祥，他耳朵不太好，于是大声的说：“小朋友，你好啊。以后和小雾常过来吃面哦。”又招呼着他们两个坐下。

　　小巷子里几乎都是一中的学生，三五成群的，情侣的，闺蜜的，熙熙攘攘，人生鼎沸。江佳南和李雾面对面的坐在木制的小方桌前，心虚的成为其中的一员。

　　面条很快就煮好了，老爷爷给他们加了很多淡黄色的豌豆，一颗一颗的，粉粉糯糯地待在面条上面，几粒嫩绿色的葱花在蒸汽中，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李雾趴在桌子上，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咧开嘴对江佳南说：“哇，好香啊。”另一边的江佳南则是用袖子捂住鼻子，眉头都快皱到天生去了。

　　他遗传他爸，天生就对葱花这种东西不敏感，弃之如蛇蝎。李雾在一旁看着江佳南夸张的表情，笑得不行。她想，她终于看见了他不那么从容沉稳的表情了，这才是一个正常小孩子应该有的反应嘛。

　　她小心翼翼地拖过江佳南面前的那碗面条，认认真真的，一颗一颗地挑着葱花。她一点一点的将那些绿色的小斑点从豌豆上摞开。雾气熏了她一脸，鼻尖儿上都是亮晶晶的汗水。

　　他盯着她鼻尖儿上的汗水，恍了神。

　　她将捡好的葱花都包在纸巾里，小心翼翼的不让它们撒出来，然后扔进了垃圾篓里。又乖乖地把那碗豌豆面移回了他的面前，把他的手从鼻子上拿下来。

　　她说：“吃吧，我把葱花都挑出来了。”他说：“好。”

　　他想她大概是很喜欢吃豌豆面吧，他一边吃面条，一边抬起头来，偷偷地打量她专注的吃面条。真的很好看。

　　吃完饭后，他照例把她送到了巷子口，看着她像一只小白兔一样蹦蹦跳跳的往里面跑去。

　　南方的冬天，傍晚六点的光景，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只肥腻的大怪兽盘旋在头顶，偶尔发出恐怖的呼啸声，似乎在预示着某种凶兆。

　　江佳南将从李雾脖子上取下的围巾，紧紧的裹在自己的脖子上，余温尚存。裹好之后，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外婆打电话，嘟嘟嘟，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

　　他又打了好几次电话，外婆都没有接。他想，外婆也许是在做饭或者批改作业吧，但还是加紧步子往怪兽的肚子里走去。

　　回到家，江佳南背着书包一间屋一间屋的找外婆，厨房里的厨具冰冰冷冷的，菜刀躺在案板上，在灯光下，闪过冷冽的光芒，卧室里的床上，墨绿色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预示着并没有人动过他，就连那只肥胖的大橘猫也不在屋里。

　　他捂了捂胸口，摸出手机想给外婆的学校打电话，又想起并没有储存。于是向客厅的座机走去，他知道外婆在座机旁边，放了一个小巧精美的便签本，上面整整齐齐的写了半个本子的电话。

　　那时，他还夸外婆是一个老少女，记一个电话号码，还要像他们班的女生一样。

　　刚走到座机面前，它便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