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雾的李不是李君如的李

  半期考试如期而至,除了袁子健一个人在考试前夕一边在田径场和别的同学切磋球技,一边担心试卷会不会难到考不了六十分之外,班里的同学对半期考试的反应都还是很正常的。比如乐天派的常小蝉对学习和考试都不太关心,求个中间水平,不被老师为难,不让家长丢脸就万事大吉。

  四年级一共有六个班,考试的时候按姓氏的首字母排序。J和L中间只差了一个K,李雾和江佳南同在一个班考试,但是座位却离得很远。李雾在最后一列的第一排,江佳南在倒数第二列的最后一排。

  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李雾穿着粉色的兔子睡衣,披散着头发在书桌前整理明天要用的书和文具。笨蝉突然张开翅膀飞到她的肩膀上,急切地叫唤着:“江、江、江…”。李雾放下刚准备装进书包里的自动铅笔,把蝉逮在手掌心上,摁了接听键。

  电话那边传来:“李雾,考完试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是我的秘密基地,好吗?”李雾皱起眉头,面露愁容地告诉他:“可是,可是我妈妈说,等我考完试,我们就要回江城去看我媚姨。”

  江佳南有点失落,但还是温柔地说:“那好吧,等你回来,我们再抽时间去。”李雾心怀歉疚:“好的,明天你要好好考试哦。”

  第二天考语文科的时候,江佳南很晚才进考场,走过李雾的身边的时候,他用嘴型说了一句:“别担心。”李雾点了点头。

  周五那天上午,李雾考完最后一门科学,便跑着书包一路小跑出了学校。李君如骚气的玫瑰花甲壳虫已经在校门外的林荫大道旁停了好一会儿了。李雾爬上了副驾驶,李君如便接过她的书包扔进了后座。

  甲壳虫一路缓慢地飞驰,风声刮过玻璃窗,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李雾捧着《山海经》看了一会儿问李君如:“妈妈,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吗?”李君如哈哈哈地大笑了几声说:“当然有啊,我不就是妖怪吗?”李雾对着妈妈翻了个白眼,然后心底萌生出一个坏坏的想法。

  书里说,非人者,能动能说且无生命,妖也。李雾把手伸进荷包里,偷偷摁了一下笨蝉的开关键。笨蝉小心翼翼地从李雾的荷包里爬出来,爬到李君如的手臂上挠她痒痒。李雾在一旁捂着嘴憋着笑。

  李君如用手蹭了蹭方向盘,感觉还是很痒,她抖了抖衣袖,米色的雪纺衫滑落至手腕,看见一只蝉钉在她的皮肤上,吓了她一大跳,赶紧用力的甩啊甩。那蝉竟然不怕,竟然还翘起屁股对着她。

  李君如抬头看见李雾坐在副驾驶上捂着嘴笑个不停,察觉不对劲,顿时恼怒了,哼出一个尾调上扬的嗯音。李雾见好就收,朝着她的笨蝉,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勾引的动作。笨蝉乖乖地飞了回来,立在李雾的肩膀上。

  李君如抖了抖衣袖,被女儿摆了一道,一脸好奇却憋着不想问她。李雾自言自语地交代:“这是一个机器蝉,是我同学送给我的,名字叫笨蝉。”肩膀上的蝉可不乐意李雾说它叫笨蝉,一边叫着雾雾雾,还一边用几只脚挠她痒痒。

  李君如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说:“你同学还有这本事,厉害了哈。”李雾顺着杆便往上爬:“对啊,他是从平城转学过来的,特别特别厉害。”李君如看着自己女儿的一脸崇拜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

  到了江城,李雾已经躺在座椅上睡熟了,鼻间的呼吸一紧一蹙的,李君如关了导航,熟悉地在江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似乎每一个对生活拥有漫不经心的乐观,对沉重不太在意至忽视的人,都经历过一段至悲至重至不可说至不敢轻易忘记的往事。

  见到江天媚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在江城大学旁边的大酒店里。数月不见,江天媚越发地温婉有女人味儿了。她把头伸进副驾驶里轻轻地抱出李雾,一头及腰的黑色长发散落在胸前。

  李君如把车停好之后,从江天媚的手中接过李雾,一同进入了酒店餐厅的包间。李雾还没有醒来,李君如把她放在一旁的沙发上,扯过被单盖上,便和江天媚坐在了餐桌前。透明的窗外华灯初上,脚底却不由得地生了寒意。

  江天媚瞟了一眼安然沉睡中的李雾,担心地问李君如:“君如,你真的不打算带着小雾去找她爸爸,也不打算给她找一个继父吗?”

  李君如笑了笑,七分凉薄三分淡然地说:“不啊。对于面包来说,其实酵母并不是不可或缺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自有他运转的轨迹与方式。我当年选择去爱李殊,选择退学,选择生下李雾,并不是迫于现实的压力或者扣问,我只是做了衷于我内心的想法而已。天媚,你知道吗?我看着李雾每天早上捏着我做的红豆面包背着书包去上学,我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着梅花冰粉的样子,我觉得我明白了什么叫做人世间的美好了。”

  江天媚听罢李君如一番长篇大论,转过头把她紧紧的抱住,知道她有她自己的主意,也放弃了劝慰。并不是回归小城,未婚生子,就不比别的人活得好。

  周末的两天,江天媚和李君如陪着李雾去了博物馆、图书馆,看着她静静地坐在书吧的座位上,一手抱着一个文艺清新的抱枕,一手摁住书脚,专心致志的享受着书里的内容。

  江天媚心里想,这孩子像李殊比较多一点,眉梢、鼻梁、嘴唇,以及眼里那种沉浸于事物中的神情。她的心里某种东西就快要破土而出了,心有点闷。

  李君如带着李雾是在周日的下午回到柳城的,十一月的柳城,比江城多了些凉意与清净,少了些匆忙与霓虹灯。她坐在药铺门口的老藤椅里,望着快要没入地平线的夕阳发呆,她知道这次与江天媚的发呆,令她有些许的烦躁不安。她心里念叨着,李雾的李从来都不是李君如的李,是李殊的李。

  李雾跑过来,从后面抱住李君如的脖子,拿头蹭进她的颈窝里,小声地唤着:“妈妈,妈妈,你是我的妈妈啊。”李君如,反着手摸她的头,一下又一下的。

  第二天便是要开家长会的星期一了,李雾早早地就拉着李君如起床了,生怕这个犯懒的妈妈会迟到给自己丢脸。

  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江佳南已经在教室外面站着和一群男孩子聊天了,李雾把妈妈送进教室的座位上,叮嘱妈妈不要翻她抽屉里的东西。李君如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不说话表示她才不会听她女儿的话咧。

  李雾出去后,站在教室外面的阳台上,看着一只鸟儿从电线杆上走了几步,又飞到了黄果树的枝叶上漫步,最后似是觉得无趣又飞下来停留在石板地面上,用尖尖的嘴巴戳着地面,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就在这时,江佳南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问:“李雾,你在干嘛呢?”李雾转过头来,认真的指了指戳地面的那只褐色的鸟说:“我在看它从电线杆飞到黄角树又飞到地面来玩儿。”江佳南也看那只鸟,他吹了吹口哨,那鸟便晕头转向到处找声音的来源。

  没过一会儿,梅老师来了。她让班长时霄给每个在座的家长都发了一份成绩单。拿到成绩单后,教室也变得闹哄哄了。家长们免不了讨论比较一番自家的孩子。

  李君如知道李雾的成绩很好的,瞟了一眼成绩单,就放下了。倒是江佳南的外婆一该面对学生的严肃表情,纵横着眉毛,盯着成绩单,在心里嘀咕着江佳南的成绩。

  江佳南考了第三名,这个成绩一点也不符合他回家从不写作业的……

  时霄考了第一名,李雾是第二名,常小蝉第十三名,还算都尽了各方家长的意。当然了,袁子健的爸爸不包括在这里面,因为他又考了倒着数的第一名,他考前也是努力了的,只是很尴尬的忘记在答题卡上写选择题了。

  梅老师拍了拍讲台,打断了家长们的闲聊。接着她又按照记事本上的顺序讲了接下来半学期的安排。

  她说,除了关注学生的学习成绩之外,还应注重学生综合素质的培养。学校准备给学生开展一门兴趣课,鉴于学校师资力量有限,四年级的学生有以下三个方面的选择:琵琶、民族舞、油画。家长可根据学生自己的意愿选择一门课程。

  开完家长会,已经十一点多了。李君如带着李雾去柳镇街上的一条巷子里吃燃面,与面馆的老婆婆已然熟识。老婆婆见两母女来了,直接招呼着老板去煮面条。

  和老婆婆打完招呼后,娘俩临窗而坐,窗外老婆婆养的青菊开得盛而不满,清爽得很。李君如问李雾要学什么?李雾看着盆里的青菊,坚定的回答:“琵琶。”

  她曾在画册里看到过女子抱着琵琶遮了一半脸颊的,就觉得那个样子很美很美。

  李君如也没有反对,她向来对李雾选择放养,任她如一株青菊随意自在的生长。吃完面条后,老婆婆在忙着给别人煮面条,她在木制的桌子上放下了面钱,牵着李雾去了卖乐器的店铺。

  在大学的迎新晚会上,她靠着一手好琵琶吸引了李殊,竟不曾想自己的女儿也会选择琵琶,大概这就是某种不可说的缘分命数吧。

  她在乐器店,给李雾挑了一把梨木琵琶,看着比李雾还要大些。李雾欢喜得不行,一路抱着琵琶回家,尽管额头的汗珠染湿了额间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