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相约酒廊

  自己明天也须穿得漂亮些,灵飞想到,她倒有身织绣散花绫袄,还是十师兄送她的,当时她刚从郁洲山被天机子带回来,船到君子国,江殊蘅看她衣装实在简陋得不成样子,自掏腰包替她买下这件短袄,还善解人意地备了条石榴花裙同这素袄相配。

  她希望九师兄可以赏脸些,借着这饮酒行令的机会,能同她再亲近些——合寝共枕不敢奢望,只在暮色掩覆下一道去秉烛夜游,趁着暮色昏暗拉拉手便已是心满意足了。

  牵不到手也无妨,他是洁身自好之人,本来便不愿同女子有过多接触,只是夸赞两句衣裳好看,便足以给她一宵甜甜的好梦。

  第二日是意料之中的难捱,常灵飞独个儿待在院子里,一面心不在焉地喂狗逗鹰,一面眼巴巴地向外间张望:他好到后山揽胜台上读书,会从她门前路过么?会停下来敲门玩闹吗?灵飞带些痴心地期盼。

  盼了一上午也不见半个人来。灵飞闷闷地嚼了几口点心,倒头向床上睡去。又是一个睡觉天,倒不如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

  “咚,咚咚!”朦朦胧胧不晓得睡了多久,门外一阵叩响将她从黑甜乡拉回现实。

  曲无涯!

  常灵飞揉揉睡得惺忪的眼睛,愣愣地看着那人进了门,“晚上喝酒那么多菜,你一个人置备岂不是辛苦。”无涯轻描淡写解释道。

  “你还会烧菜?不是说人间都是女子作厨吗?”灵飞问道。据她所知,这山下方圆百里的农家,都是女子操刀作厨,她蒙昧无知的脑中因此烙下了这样的印记:男人天生不会烧菜。

  “我是仙,他们是人,怎么可能一样。”曲无涯丢下一句,转身进了厨房。

  无涯的厨艺令她自愧不如。她模糊地记得,原先在云梦时十指不沾阳春水,活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来到郁洲山时,实在饿得前心贴后背,只好随便采些苦李酸桃,捉个野兔山鸡,草草处理几下便丢进锅里,活得像个丝毫不顾体面的农妇。

  堂庭山附近野物倒不少,她自从来了这里,隔几日便要捉一只来解馋。嗅着曲无涯灶上四散的香气,她才晓得先前烧菜简直称得上是暴殄天物。

  “我爹爹当年同我娘亲新婚,每天必做这玫瑰饼给她吃。”曲无涯带着笑意将一只小碟子连着里面的糕饼端在灵飞面前,“来,尝尝。”

  这玫瑰饼简直教人恨不得连舌头也咽下去。等等,他说他爹爹也曾经做给他娘亲吃?我天!

  我不是在做梦吧?常灵飞此时只想狠狠掐自己一把。思来想去又舍不得下手,万一下手太重,把美梦掐丢了呢?太不划算。

  “…好吃吗?”对面的人发了话,“我担心你不爱吃酸甜口,特地放了多一半的槐花蜜,……应该不会太齁吧?嗯?”

  “不不不,”灵飞一口咽尽嘴里含着的大半块,“一点也不齁,我只喜欢甜食。”

  “那就好。”曲无涯显然对灵飞的回馈很是满意。“既然灵飞喜欢,那今晚的菜我便包了吧。”

  “啊?不是我请你来喝酒的吗?”灵飞有些受宠若惊。

  不,这一定不是梦。

  啊啊啊啊!

  “你说请我来喝酒,可没说菜全由你烧啊。”曲无涯强词夺理,连推带搡把灵飞轰出厨房。

  都说洗手作羹汤,烟火里自有情意在。纵使再拙笨的人,面对心爱的姑娘也能从容灵巧地执勺弄铲,将平平无奇的食材煎炒烹炸作一道道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佳肴。曲无涯熟练地将切好的食材一样样丢进锅里,白烟自灶间升腾而起,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香气。隔着若即若离的白烟,他仿佛一眼看到了往后的日子,他同灵飞在一处的:

  厨间也是哔剥作响的煎炒烹炸,桌前娇儿正拿着筷子敲碗叩碟,催促着爹爹快点将烧好的菜端上桌。

  人间烟火,饮食男女,大概不过是如此。

  “好了,”曲无涯抬起袖子抹一把汗,“可以开饭了。”

  红泥炉里酒香咕嘟嘟向外直涌,那他蓄心要好生相待的姑娘正坐在桌旁向他俏皮地挤着眼,迫不及待地抢先,狠狠夹上一筷子。

  “嗯,香!”

  “你新来堂庭山,有去过窥月峰上玩吗?”酒过三巡,曲无涯见月光入户,心情也愈发舒畅。

  “去过的,”灵飞老实作答,“刚来的时候,听人讲窥月峰景致好,我便特地去看了看。结果只看见光秃秃一座石峰,底下一条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那是你去的时候不好,”曲无涯笑道,“这窥月峰一大奇处,便是白日里平平庸庸,唯有夜晚月下才觉得出美。你去的时候正好是日间,自然觉得寻常。”

  “那你带我去,”灵飞今夜里也是十二分的活泼大胆,扯着曲无涯袖口软了声撒娇。

  今晚合适夜游,月上柳梢时候,云间漏出几点疏星,朦朦胧胧的并不难看。这月光确实比往日更亮一些,有霜的重量,亦有雪的质感。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古书上是骗不得人的,这山上的桃花也比山下的要晚开上不少,小园子里桃花正盛,枝上红香倚叠,少了日间的蜂围蝶簇,却有清冷银辉作陪,显得更加出尘孤高。

  “怕吗?”曲无涯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铁索桥,“我是说,需不需要背你过去?”他特意把“背”这个字念得很重,怕灵飞听不清似的。

  “不不不,”灵飞将头猛地摇上两摇,“不必……喂!”话未出口便被曲无涯一把扛起在肩上,“放我下来!”

  “我还是小心些为好。”曲无涯解释给灵飞听,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之前在伯虑国时,国都外面便有一道百丈深渊,上面修着座铁索桥。我那次出京路过,看到一个男子在桥上撕心裂肺地哭。”

  “他夫人掉下去了?”灵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