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连这点期许也辜负去，自己简直不配再作她师兄了。曲无涯并未有所犹豫，哪怕他知道这眼前的青衣人绝非好惹的货色。

　　那箕尾山君见曲无涯要同他斗法，只坦然地笑笑，扇首一指曲无涯眉心，扇开时便有十一道青光直直掠去，来势着实称得上凶猛。

　　不好！曲无涯诀掐到一半，方才觉出事态不妙：

　　这箕尾山君老谋深算，山神庙早被立作这十五里层林法阵的阵眼。自己冒冒失失闯进来，又话不投机同他开了阵仗，眼下法阵气息压制，任自己有千钧气力、通天本领也难以使出。

　　说时迟那时快，十一道青光已袭向面门，曲无涯只得被动躲避，右手提着拂尘在半空中胡乱挥舞，阻挡着劈头盖脸袭来的叶刀。

　　只一味消极抵抗显然无济于事。曲无涯决计冒上一险，将食指咬破在衣襟上快速画了两画，鲜血浸了袍衫，在胸前浮出一个玄奥难解的浓绛纹样。

　　滑身术！箕尾山君见那一片片叶刀直直撞在那少年身上，却未能伤他分毫，只徒然添了一地的碎叶子。

　　“堂庭……”他惊愕得连嘴也合不拢了，甚至忘记举扇抵挡眼前人万夫难当的攻势。

　　纵然法术无可施放，拳脚功夫也足够让那油嘴滑舌的老榆树喝一壶的了。

　　曲无涯却并未如箕尾山君所想的那样拳打脚踢，而是一把将那人的扇子夺了去。两柄檀骨大开张作一个盈满的弧度，整个人在半空中起了个圆融完满的旋儿。随着无涯身体的转动，扇底也生出一阵苍劲烈风，将周遭沓密的草木刮得七零八落。

　　“你做什么？”箕尾山君惶恐不安地向无涯大喊。

　　“告诉我她在哪？”曲无涯红着眼睛硬邦邦回敬一句。“不然，我便毁了你这千年道行的阵！”

　　“这阵是注入灵力同心血的，反噬应该很痛吧。”曲无涯顿了顿，用所能及的最温柔语气威胁箕尾山君，“你一株草木，灵修不易，也该有所考量。”

　　“她在真珠帘里！我带你去！”箕尾山君全然没了方才的架子，几乎要向无涯跪下了“这阵中草木皆是我儿徒辈，求仙使手下留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曲无涯敛扇落地，报以一个坦然笑容。“你放心，这功术只是一时之力，伤不了他们性命。”

　　箕尾山君不敢怠慢，忙不迭将无涯带到山后一面飞瀑前。

　　“这飞流四时不尽，人称这处真珠帘。”山君战战兢兢道，“飞流后面有个天然洞府，小祖宗暂时住在这里。”

　　曲无涯轻轻点了一点头，抬手向那瀑布中间只一点。瀑布便自动一开两散，像极了悬在白玉钩上的素锦帘子。

　　抬脚跨进里面，却是别养的清爽自在。

　　“你这山洞不错。”曲无涯向箕尾山君笑道，“改日我来这里避暑小住几日，如何？”

　　“仙使若是要来，”山君虽嘴上逢迎，面上却露出为难神色，“本君好生招待了便是。”

　　“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曲无涯一展眉，“我偷几颗师父仙丹给你，也不枉你这般好招待。”

　　那箕尾山君听见仙丹，两眼一阵发亮，曲无涯不由觉着好笑。这老榆树几千年修为，却只得了副好皮囊，论起内里秉性灵智，火候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灵飞？”曲无涯试探地向里唤一声。

　　“我在这儿呢，”面前冷不丁现出一张长圆形俏丽粉面，“怎么？师父找我？”

　　“你可把师兄吓死了！”曲无涯故作愠态埋怨，“这心得有多大？能教人劫来做压寨夫人，自己还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哪个是教人劫来了哟？”灵飞一肚子不忿，“明明是他，”又抬手向箕尾山君一指，“他请我来品茶，半晌儿手谈输了，我便玩笑说要他给我做夫君，谁想到这榆木脑袋当了真呢！”

　　“姻缘大事，怎么可能当儿戏？”曲无涯拉下脸，不轻不重训斥几句，“你这样乱讲，怎么不叫人多心？”分毫不顾一旁的箕尾山君脸已涨成了芙蓉色。

　　“下次不许在这样了，听到没有？”曲无涯勾起食指在灵飞挺直的鼻梁上轻轻一刮，见灵飞撒娇耍痴，自己倒先笑了出声。

　　“明儿来我这喝两杯吧，算我请你。”回程路上灵飞见曲无涯一言不发，自知有几分理亏，连声气也软了许多。

　　“好吧。”曲无涯答道。“正好那箕尾山君也送了不少祭品，将将就够你喝两壶的了。”

　　“你不生我气了？”灵飞伸出手去勾无涯肩，“我也不是有意要吓你的。”委屈巴巴的神情乖得像是学绣年纪的小女儿家，教无涯听得连骨头也酥了半边。

　　“到家再说。”曲无涯轻描淡写答过一句，“御剑最要不得分神。”

　　他大抵是消气了。灵飞搂紧怀中的包裹，里面鼓鼓囊囊的，塞满了箕尾山特产的珍肴野蔌，盘算着明日的煎炒烹炸，杯盘留香。

　　那只手仍搭在曲无涯肩上，源源不断地向后者传递着安心惬适的体温。曲无涯幻想着这只手，指节修长白皙丰润，戴上青玉扳指同镶金指套又该是什么样子？恐怕巫山神女自飘遙仙袂中向多情的楚王伸出的，也同这只手别无二致。

　　到了。眼前浮现出堂庭山的浑伟轮廓，半山的乳色云雾间隐约透出建筑的明金琉璃瓦。像是暮日西沉时将现的火烧云。

　　堂庭山，师门，邸舍，无数个谙熟至极令曲无涯无比安心的事物交叠在一处，当然也少不了身后这位小祖宗。

　　“回去吧。以后要是去哪儿，记得先同我说。”曲无涯和颜悦色地嘱咐灵飞。“师父那边，我绝不透半个字。”

　　少年修士的身影渐渐远去，灵飞还是第一次对旁人抱有如此强烈的憧憬期盼，约好了明天一起喝酒，他会不会穿那身浆洗得最干净整齐的衣裳呢？据她那眼极毒的十师兄讲，曲无涯平素不好衣装，只对这身莲青道袍最为爱重，这道袍据说也是件宝物，遇水不沾触火不焚，一着身便是神采奕奕容光照人。他既然有这样一身好衣裳，为什么不能穿给她看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