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三十二)挺身而出

  云层薄了,红日终于露出了笑脸。陈卫金拎着两只麻雀走出了小树林。

  在侧面一片空旷地上,马松、丁哲民正在安装一座双层八筒草-t2型土火箭发射架,身边码放着几支已改进了的2型土火箭,为学习班学员作实习准备。

  陈卫金取下汽枪,单手瞄了瞄火箭,佯装着扣动板机。‘拍’的一声惊动了马松:“你干啥!”“空枪,闹着玩玩。”丁哲民警告说:“这种火箭一击就炸,玩出了事故,就又麻烦了。”回到气象站小院,正准备为小麻雀退毛,只听得实验室后的一棵桦树上,一只喜鹊在‘鹊鹊’呜叫。他掂起枪转出小院,正要举枪,被正好赶到的许华阻止了:“又打鸟!小心子弹飞入室內,会引发事故的。”“事故事故!听膩了。真出个大事故倒好,咱们一起完蛋。”陈恶狠狠地说着又走进了小树林。

  树林中不见鸟儿的踪影,就那只讨厌的乌鸦还在‘呱呱’地乱叫。俗话说‘老鸦叫,就报丧’。陈本想用枪崩了它,后来一想,它不正跟自己是‘一丘之貉’,都为世人所唾弃么?“叫吧,叫吧!叫塌这个世界!”

  陈卫金已从永平县站前来学习的土‘专家’王定保那里得知,下午要召开党组临时扩大会。参加会议的除邱、卜、许外还有外调回来的钱祕书以及马松、丁哲民。市县公安局刑侦科也派人参加,专题讨论许华被害问题。重大嫌疑人自然是他——陈卫金。他焦急、他恐惧!一旦事发,不枪毙也要坐牢。

  惊骇使他回想起十数年前,随母去沔河市监狱探望已被判死刑父亲的情景——阴森恐怖的高墙;荷枪实弹的岗哨;臭气燻天的牢房;蓬头垢面的父亲。尤其是父亲频临死亡的眼神,深深地烙印在他还年幼的心中。噩梦似的一幕,一直陪伴着他走向成年。如今这噩运即将降临在他自已的身上!在惊骇之中,他想到了复仇。“不如魚死网破!”他把仇恨完全集中在邱杰身上,因为邱杰是迷芒市气象系统中实施无产阶级专政的集中代表。也是这个邱杰咬住他不放,不仅认定他蓄谋杀人,还翻开了他的造假历史和臭恶家庭。一个罪恶之计在他胸中渐渐形成。

  最后一天的学习班正在有序进行,二十几个人把小会议室挤的滿滿的。丁哲民正在讲板上作图讲解,讲台桌上平摆着十几支不尽相同配料的草--t2土火箭,箭头直对着听讲的人们。邱杰、许华、卜民定正坐在前排,认真地听着丁哲民的讲解。

  许华昨天刚拆线,脑门上还贴着一小块纱布。因伤情未稳身子虚弱,英模会和学习班未能参加。今天,剧烈的头痛減轻了一些,神情也十分清爽,这才在陆娴婷陪护下,来参加了这最后一天的学习。丁哲民在台上的讲授,他一句都未听清,脑海里一直在想‘下午的党组会,我到底应该怎么讲?’钱祕书赴沔河市外调的情况已向他通报,但他始终认为‘历史是历史,现在是现在;家庭是家庭,个人是个人。’为此邱杰严肃地批评了他。

  正在绞尽脑汁思索,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室內的人们寻声望去,一个人影和一支枪筒一闪而隐。只见讲台上一支火箭已冒起了青煙,发出轻微的‘吱吱’响声。爆炸在即,一触即发。说时迟那时快,许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右手抓住那支冒煙的火箭,左手推开人群,大声喊着:“躲开!躲开!”迈开大步,迅速奔出门外,向院中的魚池跑去。就在甩出火箭的一刹那,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一公斤多重的火箭在距他手臂不足一尺的空中爆炸了。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许华的右臂从肘部被炸断,断臂飞溅着鲜血直落到业务室门口,火箭筒的纸屑也深深地坎进了脸部和暴露的身躯,鲜红的血从断臂处和脸腔中喷射了出来,许华又一次倒在血泊中。紧随其后的邱杰也被震暈,脸和手也坎入了一些纸屑,渗着丝丝血迹。

  全场人都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呆了。陆娴婷一声绝望的尖叫:“许华!啊……”才把大伙惊醒。卜民定这才定定心,沉着地指挥起现场抢救。马松找来了一包木碳粉,涂抹在许华那只仍在淌血的断肘伤口上,又从裤腿上撕下一溜长布,把伤口扎紧;王定保拾起许华的断臂,也用碳粉凃抹了,脱下衬衣轻轻包好;卜民定搀扶起陆娴婷,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处于昏迷中的许华、邱杰抬进了寑室。丁哲民已拨打电话向县医院求救并向县公安局报了警。

  十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同时赶到。刑侦队陈队副和两名刑警迅速开展了调查。许华和邱杰被抬进了急救车。

  车身剧烈的晃动,邱杰苏醒了,挣扎着要起身。马松摁住了他说:“老局长,你伤得不轻,去医院吧。”“许华还活着吗?还伤了其它人没?”马指指另一张担架:“只伤了你和许华。他伤得很重,还在昏迷中。”邱侧脸看了看:“谁放的枪?”“从人影上和枪支上看是陈卫金。”

  守护着许华的陆娴婷哽咽着说:“是他!就是他!”

  邱问:“抓住了没?”马答:“跑了。卜副局长和陈队副分析,陈很可能逃往沔河老家。他们已布哨铁路公路站口,估计陈逃不出草县。”

  经草县医院紧急抢救后,邱杰已无大碍,点点纸屑已清洗,止了血抹了药,只是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而许华的断臂和脸部,虽经清洗消毒止痛,包扎输液紧急治疗,陆娴婷又为他输了一千毫升血,虽无生命之忧,但因刚遭过磨难,身体极虚,伤势又重,仍处于昏迷中。为确保断臂能接活,经医院专家会诊后并经邱杰同意,连夜把许华急送至迷芒市人民医院。陆娴婷一路哭哭啼啼怀抱着那只冷藏着许华断臂的冰冻箱。

  ……,……。

  陈卫金本想乘车逃往老家,见铁路、公路站口军警林立,盘查甚严,无脱身之计。于是折向江边,向北绕过两个河套,躲藏在大坝上游的一个山脚洼里。

  他神经异常紧张,巻曲着全身,贼眼不停地向四处张望。突然一条一尺多长的鲤鱼‘吱儿’一声窜出水面,吓得他浑身顫料了起来。阵阵江风吹拂着江面,泛起叠叠细浪。江水中似隐隐约约浮现出他实施罪恶计谋的一幕:他隐蔽在会议室窗外,向堆放在讲台上的火箭扣动了板机。多年练就的射鸟技术,一击便中,火箭冒起了冉冉青煙,然而听到‘嘭’的一声巨响。因他急于逃命不敢回头,爆炸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全然不知。他迅速窜入了背阴的小树林后,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

  四处无人,陈定了定神,思索起来‘现在怎么办?身无分文,能逃往那儿?’又想去自首,可父亲频死前幽灵般的眼睛又呈现在眼前。伪参事姑父也曾对他说过:“国民党是从肉体上整死人,而共产党是从精神上折磨人。”这多年来,他自感已饱受了这种‘精神折磨’,一旦进入了那高墙铁笼,还有活路?想到这里一股阶级仇恨又起。他后悔当时没敢回头看一看,真想看到那会议室随着爆炸声腾空而起,向空中洒溅着血和肉,尤其想看到邱杰和许华的血和肉!现在‘网’已破了,那么‘魚’也该死了。“长痛不如短痛,懶活不如好死!”阵卫金整整拧皱了的衣裤,背好那支心爱的汽枪,一步一步向江中走去。

  ——但陈卫金并未死,又被刘家爷孫俩给救活了,十分安稳地躺在刘大爷家的堂屋中。

  刘大爷今天下午就要回草山旅社。老渔翁一时兴起,也是为贫困的家挣些油盐钱,半上午带着孫女小芹荡着双桨,在坝体附近撤下了蓬形魚网。坝上段水势平缓,连日大雨江水十分浑浊,成群的魚儿追逐着浮游物,喜耍着寻觅着。刘大爷兴冲冲地高喊一声:“收网啰!”

  爷孫俩拽住网绳,刚一用力就感到魚网重掂掂的。凭着数十年捕捞经验,刘大爷急喊:“不好!网里有大物。丫头用力了!”魚网徐徐升起,一个身背一支长枪的人影也浮出水面。此人就是陈卫金。刘大爷模模他的胸口,试试他的鼻气说:“没死定!”经过一翻折腾,陈总算活了过来。现在躺在这无人知晓的农家小屋,他覚得这里倒是一个极佳的避难场所。

  刘大爷看见陈醒了,叫小芹端来一碗凉水,待陈喝完后问:“你是姓陈吧?”这一问,直问的陈魂魄出巧,谎说:“不……不我姓……姓程,禾呈的程。”原来,刘大爷下江捕魚前已接到生产队通知,要全队社员帮助缉拿一个身背长枪的嫌疑犯,说此人用炸药炸死了许多人。

  陈卫金用一双贼眼观察着刘大爷,心中十分清楚,这里也非安全之地,公安局的通缉令可能已下达全县,起码下达到了这草县镇。不能久留,尽快寻机出逃。他猛地翻身立起,抄起那把汽枪,顶住了刘的胸膛:“放我走!不然我打死你!”

  “小鳮巴崽子,你也敢在大爷面前舞刀弄枪。你看看这破鳮巴汽枪有铅弹沒?你大爷把弹簧都给拆了,不信你试试。”

  陈佯作扣动失效的板机,却举起枪托向刘大爷砸来。刘大爷左手托起汽枪,右手死死掐住陈的脖子,嘴里骂道:“掐死你就如掐死一只小鳮!”又转手一击,把陈击倒在地。

  小芹带着生产队的人跑进了屋,又找来一根麻绳,把陈的手脚紧紧地梱了起来。

  陈卫金的神经已完全崩溃,声嘶力竭地嚎叫着;“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