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山高水远,一封书信都要半月才能到达,但瞧着熟悉的字迹,倒也安心。

  袭香算起来也嫁给怡亲王快一年了,可偏偏半点动静都没有,她在信里只说些有趣的事,半点苦不提,凤来仪不知当初没有留下她是对是错。

  这几日前朝事务繁多,庆皇为了历练李世旻所以刻意放权,作为储君的他部分奏折撑在他桌前,又需和名士相交,显有时间休息,今日稍得空闲,他便笑着许诺出宫散心。

  京都繁花似锦,夜间更是景色非凡,她不自觉就想起了庆皇带她出宫游湖时的场景。看了看墨黑的袖口,她眉梢轻挑,“这身男子打扮?莫不是要带我去不夜城?”

  李世旻走在凤来仪身侧,十指紧扣,悠悠道:“去哪干嘛?寻三哥?”

  凤来仪不疑有他,诧异道:“这才成亲两个月,他不是吧!”

  “我也曾劝过,只是三哥不以为然,直说回家交了公粮便是。”

  她听得一怔,半响反应过来,脸如火烧,“这家伙是从哪学来的这般不三不四的话?!”

  李世旻瞧着凤来仪的样子实在好笑,道:“来仪可知他现下有个诨名,叫做风流文痞子,只说谁家姑娘被他说上一句,必然面如桃色,眼含秋波,也不枉这些年三哥苦读的诗书。”

  凤来仪斜视李世旻,却只看见白玉覆面,眸若寒星,“怎么着,太子殿下可觉得愧对了自己一身的学问,想学学你三哥?”

  李世旻眉眼含笑:“我这辈子的才学用来形容来仪都尤显不足,哪里还敢卖弄?”

  说话的功夫,两人在店家前停下,凤来仪抬头一看牌匾,上用行草写着文通棋馆。往里走了两步,就听丝竹管乐之声飘然动耳。

  “你带我来着干什么?我的棋艺可称得上臭!”

  李世旻解释:“这文通棋馆取自文通孔孟,才负经纬的之意,虽然说是棋馆,但君子六艺一样不落。”

  “非也非也。”一个醉酒男人摇晃着说道:“这文通有解,棋馆自然也有解。天下为盘,众生为棋,落子无悔!”

  李世旻微微点头,“多谢兄台指点。”

  醉鬼摇了摇头,嘴中也不知呢喃着什么,伸手竟想拿下李世旻脸上的面具。李世旻站得笔直,一手格挡,稍微一个用力,那醉鬼一个踉跄,凤来仪这才注意到他是个跛脚的。

  一群看热闹的士子一见事情有变,立刻上前扶住醉鬼,其中一个拱了拱手道:“不好意思,柳兄喝醉了酒,唐突了。”

  醉鬼一个挣扎,含糊道:“不,他这面具还没拿下呢!”

  先前说话的那个脸红了红,拱手道了声罪。

  起因其实不过是几人见李世旻与凤来仪遮面,一时好奇,便打赌谁能见得真容,醉鬼醉酒,自然当仁不让,等众人见他吃亏,又见两人气度不凡,这才上前赔罪。

  李世旻带着凤来仪在桌边落座,道:“你可知刚才那是谁?”

  “我最讨厌别人卖关子了!”凤来仪翻了个白眼。

  李世旻饮了口茶,悠然道:“他便是柳承轩。”

  凤来仪面色一寒:“怎么着,你带我出来就是为了恶心我?”

  “笑一笑十年少,一句话不对来仪就给我脸色看。亏得我放着休息不做,带你出来玩。”李世旻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一脸哀怨。

  明知他是做戏,凤来仪也不由得软了口:“这玉面做脸,你就算有在丰富的表情我也看不见。到底带我到这做什么你趁早说,不然我没了猜谜的兴致,直接去不夜城寻小三去。”

  “就你心急,这个时候论战居也开场了。”

  所谓的论战居其实就是士子未入朝,亦或者入了朝却心性上烈的人在此验算朝堂大事,边关战争之地。不少还未入仕的士子都想着有朝一日在此一鸣惊人,入了贵人眼,从而官路亨通,平步青云。

  席位分两边,已经坐满四人,分别代表科尔曼、鞣然、突厥、以及庆国。

  凤来仪仔细瞧了瞧,发现代表鞣然的披头散发的男子很是眼熟,细瞧之下发现正是先前遇到的柳承轩。她扬了扬眉:“这科尔曼和鞣然也能算作一国?”

  人声鼎沸,李世旻只得趴在她耳边道:“父皇即位最初,科尔曼与鞣然很是强大。”

  晕热的呼吸若有似无的搭在耳边,犹如一阵风在撩拨心尖,凤来仪动了动身将两人之间挪出了些许空隙,可这痒意没有落下,反而更加浓郁。

  四人开始推算,四周顿时寂静无声,有些人将推算盘记下复刻在大推演盘上,使得凤来仪观看的更加清晰。

  随着代表庆国棋手的出击,李世旻解释道:“这是父皇第一次御驾亲征与突厥人对弈,也是那个时候孝懿皇后产子。”

  凤来仪想他心中一定十分复杂,他庆幸自己母亲相似孝懿皇后而得宠,可每每提到孝懿皇后都会被一顿嘲笑,连自己也作为大皇子的影子般活着。

  由庆皇第一次主导的战役以两败俱伤结束,成四足鼎立之态。随后因为庆皇的干涉,使得鞣然与突厥发生误会,引起征战,科尔曼与庆国坐山观虎斗的同时,搀和进去却又不深入,彼此就相互提防,直到战火连绵,掌权人的替换使得战事沉淀。

  一系列的厮杀酣畅淋漓,即便是凤来仪这种不懂政治军务的人也看的热血沸腾。

  待入夜,人散去,小径上安静祥和,繁星点了点,凤来仪才问道:“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推算?”

  “我要带你看的东西在门口就看过了,刚才看的不过是加深印象。”李世旻握紧凤来仪的手,生怕这人一气之下跑掉。

  凤来仪一挑眉梢:“今日这场推演是你安排的吧,离间计?!你是说当初我哥哥与柳承轩是有心人的安排?”

  李世旻没有回答,也没有承认,只是认真的说:“柳承轩其人虽然爱玩,但也只和玩得起的玩,虽然嘴上不留情,但付之于行动的却是少之又少,偏偏怎么就那一日和大哥遇上了,怎么就身边没个能拦住大哥的人?后来我派人去寻找那个引起争斗的女子,却怎么也寻不到。”

  凤来仪心中一寒,怎么都不愿意顺着往下想,他都查不到的东西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人手段比他还高。

  不会是他,凤来仪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重复,绝对不会是他。可那日的对话却让凤来仪产生疑虑,真的是如玉公子的话处于那个位置只怕死了不下千百遍,可她无法相信,他会害她。

  有人说,把自己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写在纸上,你就会发现无比熟悉的名字变得陌生。同样,把一句话在心底重复无数遍,你就会开始质疑。

  他们到真是父子,好好的非要把自己的丑态展露在自己面前。

  凤来仪玩味一笑,心口的怒火怎么都消不去,冷冷的看着李世旻:“太子殿下也要学陛下来一招离间计?不知是以何立场?”

  “来仪在说什么?”李世旻微微蹙眉,眼神变得幽暗,像是一块浓墨化不开,“自从柳承轩伤了腿,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反倒平静了下来,苦读诗书,浏览杂学,反倒成了文通棋馆的座上宾,而文通棋馆但凡有什么绝妙的推算都会有人送到我这。”

  听他这么一说,凤来仪反而松了口气,也不想去深思,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原来是替自己背书啊!”她将心里的恐慌和怀疑被压了下去,不动声色的替他说出意图,“你发觉这柳承轩有几分才学,想要纳入麾下,又怕我心中不舒服。”

  李世旻温柔的看着凤来仪,“你若实在不喜……”

  “你何时这么优柔寡断了?”看着他眼中的浓情,凤来仪一时分不清真假,心慌的很,不耐的打断:“我且问,若我有一日不喜你做帝王你做不做?我有一日不喜你勤政爱民你昏不昏庸?我有一日说你不要爱我了你还——”声音戛然而止,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世旻凝视凤来仪,仿佛要把模样刻在眼底,骤然乍起一抹摄人的笑容,“我知晓了。”

  短短三个字,没有说出口的,用心即可分辨。

  秋雨淅沥,落而不停,鱼儿最爱在这天气冒头。

  凤来仪痴痴的瞧着雨,她与李世旻第一次就是在这样的天气。她因为听见李世昙的那一番话乱了心神,慌不择路的从麟趾宫跑了出来,在诺大的皇宫里迷了路。那时的小雨也是这般淅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味,她蹲在树下冷得发抖,眼前的变得扭曲,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发现眼前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两手摊平放在她头上,似乎是在为自己遮雨。

  “哭吧。下雨了,看不出来的。”稚嫩的声音哽咽的说道。

  凤来仪这才发现这个小人也在抽泣,眼中一酸,鼻涕眼泪都掉了下来,反正是在雨里,根本看不出来。

  “你也很难过吧!”

  想到这,凤来仪心头一堵,突然吩咐人拿来披风,她穿上便往出走,袭人一怔,随即急急的撑开伞,追上去伴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