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远止家

  第三十三章温焱

  温色换了一身小厮的装扮,从后门悄悄溜出。含垢还在面壁中,没人知道她出了门。

  温色顺利地进了八宝楼六楼雅阁,正与温储生撞了个对面,他似有深意地看了温色一眼,随即关门走了出去。

  “哈哈哈,真不愧为我的女儿,老夫对你是越见刮目了!”雅阁里,温焱端居高位,笑得满面春风。

  “父亲。”温色恭顺地向他道了万福。

  “来坐。”温焱向她招手。

  温色低头揣测,这老狐狸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也不知又在打什么算盘。

  “父亲,不知今日叫七女来……”

  温焱捋一把胡须,笑得意味深长,“你前些日子很受萱王喜爱,诗会那场,也做得不错,我都听你大哥说了。据他所见,岐梁那个弄臣似乎也待你不同寻常,很好。”

  弄臣?温色暗自冷笑,倘若他亲眼见识容华的手段,不知会不会后悔这么说。

  “都是父亲教导有方。”

  温焱点了点头,又喝了口茶,这才不疾不徐地奔向重点:“你在质子府这么久,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她还以为要周旋一会呢!

  温色先是脸色一白,随即目露自怜道:“父亲融禀,七女、七女……唉!”

  “怎么?”温焱大惊,“莫非陈皇后对你颇有为难?或者是那陈国舅?”

  原来他想问的是这个,温色忍不住恶心,她终于明白温焱千方百计要沾上这门亲,不过是想借此攀上陈皇后一党。但他方才又分明对北堂萱很感兴趣,看来果然如她所料,温焱这只老狐狸想两条腿走路,无论最终孰胜孰败,他都稳居高位!

  “唉,父亲!说来都是七女命苦!”温色说的期期艾艾。

  温焱急道:“究竟如何,你快说来!”

  温色装模作样地痛哭流涕道:“七女嫁入质子府这么久,奈何那质子一直不肯碰我!漫说父亲说的那些事,就是寻常日子,七女也难窥得质子一面。唉,想必七女容色惭愧,入不了他的眼!”

  温焱抿了一口茶,反倒不急了,他不辨喜怒地看着温色道:“是吗?”

  温色眉心一蹙,还没答话,温焱忽然“啪”地一声打在温色脸上,饶是温色早有防备也禁不住眼冒金星。

  “父亲,你……”

  “七女,你如今真是越发成了气候,竟敢在老夫面前搞鬼!那质子府里早有我安插的细作,他宫九待你如何,我清清楚楚!怎么,女生外向,如今你要护着自己的夫君与我为敌?”

  温色捂着脸,疼得龇牙咧嘴。她脑子转得飞快,忙跪在温焱面前,痛心疾首道:“父亲好糊涂!竟信他人胜过信自己的女儿!即便女生外向,七女也知他九皇子非良配,漫说殿下久病难治,连千业寺的参廖大师也束手无策,便是眼下,他在大燮一无权势,二无根基,七女岂会为这样一个人与父亲为敌!”

  温色说得太过诚恳,理由也太过充分,温焱心下已信了七分。

  “那你……”

  “父亲只知已在质子府安插细作,可以高枕无忧,却不知有人也可反将一军,令我父女二人生隙!父亲请想,七女如此容貌模样,凭什么让他堂堂南越九皇子样样周到、事事尽心?在外人看来,我二人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但九皇子待七女如何,七女心知肚明!父亲明鉴,七女至今仍完璧之身,父亲若不信,大可请人来验!”

  温色抬着头,双眸微垂,露出倔强的神色,看起来大有鱼死网破之嫌。

  温焱心下顿沉,早已十分信了。他将大腿一拍,恨声道:“果然男人好色,原该着你六姐嫁他,唉,悔之晚矣!”

  温色暗暗观察温焱的神色,见他果然信了,心下才松一口气。

  “父亲莫忧!”温色掏出绢帕拭泪,嘤嘤啜泣,“南越质子如何待七女,七女都无话可说,这都是七女的命!但对外,他已是父亲的贤婿,日后无论如何也要善待父亲,否则岂不招天下人话柄?”

  温焱点了点头,神情微松,“说得不错。”

  “至于六姐姐,七女以为,她才貌双全,若能进得萱王府,那父亲您……”

  “是极!”温焱一脸柳暗花明的模样,但随即又暗淡下来,“不可,今日南越晋王派媒人登门求你六姐,你六姐不知从哪里听了不好的传言,竟闹得府里人仰马翻,说甚死活不嫁。我见状不好,先送了媒人去,打算明日登门致歉,便将你六姐聘给晋王。”

  什么?!宫浔啊宫浔,你真是狠毒!

  “父亲,此事万不可应!”

  “怎地?”

  怎地?因为宫浔是混蛋!

  “父亲您想,这晋王虽身份尊贵,但到底是别国皇子,朝贺大典一结束便要回南越,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他南越国弱,不过我大燮附属小国而已,如何能与我大燮萱王相提并论,攀得大树好乘凉,父亲三思啊!”

  温焱沉吟片刻,“可是萱王至今未归,况又有南越十公主在,只怕……”

  “父亲休要担心,萱王是何人,怎会一去不归?再者,我六姐姐才貌双全,非那南越十公主可比,况且以我对萱王殿下的了解,他是断不会喜欢十公主那样的人的,他又素来恣意妄为惯了,皇上不见得会强迫他,六姐姐若愿意,此事有我周旋,可有七成把握!”

  “果然?”

  “果然。”

  “好!”温焱一锤定音,“此事就交与你了!切要用心!”

  “父亲可要问问六姐姐的意愿?倘若她不肯……”

  “她不肯?她敢!”温焱摆手道,“不必多此一举,你若成功便着人通传一声,若需助力,也尽管来报。”

  呵,说的也是,连宫浔那种混蛋,他说嫁温绡也便嫁了,更何况北堂萱。只是皇权更替向来危险至极,倘若北堂萱败了,温绡跟着他岂不死无葬身之地?这个父亲,竟然丝毫不为女儿安危着想!不过这样也好,若没有这么个唯利是图的父亲,温绡恐怕就更危险了。

  “晋王那……”

  “无妨!便说你六姐撞了邪,需调养几日,想他晋王也无可奈何。”

  温色心里暗喜,面上无波地点头称是。

  温焱认真地看了看温色,随即大笑道:“你母亲倘若知晓你如今这般能干,也不知是何模样。”

  温色心里一惊,虽不知他何意,然而想到太太,她的心思不免千回百转。太太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待她如亲人的人,然而如今温色困在质子府中,于太太竟是半点也照顾不上。但是她虽照顾不了,但眼前这个男人却可以!

  温色不着痕迹地问:“父亲,不知太太在府中过得可还顺心?”

  温焱瞟她一眼,随即抚须道:“我已着你赵姨娘好生照拂,你六姐也常去她那里拜望,你无须忧心。”

  温色点头道:“父亲说的是。只不过太太为人温良可欺,七女时常忧心于她,我在府中时便有刁奴敢欺辱她,如今我不在……”

  “你放心,她既是我相府的大夫人,便没人再敢欺辱她!”

  这是放话了。

  没什么好说,温色略点点头,退身出来。

  刚从雅阁出来,就见安若谷匆匆忙忙地出了八宝楼的门。温色心想,能让他如此着急的事,想必定与北堂萱有关。这北堂萱一去小半个月,至今音讯全无,恐怕真的出了什么事。

  温色边走边想,忽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唤她,“阿色姑娘!”

  温色回过头,竟是一位抱兰的丫头。她着一身鹅黄绒衫绣着秀雅的兰花,一条云白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双环云髻峨峨,戴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撩人心怀,浅黄色的眸影清澈见底又不失明媚,却透着神秘,另人无法琢磨,如柳般的秀眉,眉宇眼角满是甜甜的笑,水灵得能捏出水来。

  “见过阿色姑娘。”来人朝温色一笑,顿时枯木生辉。

  “你认得我?”

  丫头笑道:“姑娘大名谁人不知?”

  “你找我何事?”

  “我家公子着我来请姑娘。”小丫头笑道,“不知姑娘肯否赏脸?”

  “你家公子是谁?”

  小丫头一拍脑门,懊恼道:“哎呀呀,姑娘看我这记性,竟忘了自报家门了!我家公子便是远止远公子!”

  远止?温色微微蹙眉,他们不过点头之交,没必要特意着人来请吧?

  “敢问姑娘一句,你家公子何故请我?”

  “公子自有公子的道理,姑娘去去便知!”小丫头笑嘻嘻道,“我家公子着我跑了好几趟了,一直不见姑娘,好在今个被莺儿碰上,否则晚上回去准又要吃罚!”小丫头抱着兰花,笑得好不欢喜。

  温色蹙眉想了想,正要拒绝,忽听那丫头道:“哦对了,我家公子怕姑娘心疑不肯去,特让我传给姑娘一句话,他说:你酒量太小,酒品也差极,日后好好练习。”

  温色猛地一惊,这话是那日在江心亭和北堂萱喝酒舞剑,他留给她的字条,上面的字除了她和北堂萱没有人知道。

  温色在心里寻思一回,终于点头道:“好吧,便请姑娘带路。”

  “太好了!”小姑娘显然很高兴,眉眼弯弯,冲温色甜甜一笑。

  莺儿带着温色七拐八拐,走了小半日才看到了一家寻常宅院。

  推门进去,莺儿带着她径直步入后园,小园雅致,不同于洛邑的雕梁画栋,自有一股自然之色,看惯了精雕细琢的侯门王府,如今来这里分外觉得清新脱俗。没有墙垣,都是用沾青泥的篱笆环绕,扉门上一块匾额“远有止兮”,旁题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温色忍不住奇怪,总觉得这几个字大有深意。

  柴扉围着一座竹屋,屋外均种满了各色花草,此时正值夏季,百花暄妍。尤其兰花,素以瘦清著称,如今却饱满葱郁得很。兰花长势太好,清幽的香气迎面扑来,花色各异,花姿千端,令人见之忘俗。花圃中,有一人身着布衣,手拿锄头,正在翻土。

  竹屋极为雅致,通身的翠绿,在日光下竟显出翠玉的光泽。屋前只种了一株花木,走近细看,原是合欢。

  “合欢树上连理枝,合欢树下各行去。”合欢的道理,大抵如此。

  “采撷亲种樊篱下,香红送纱醉吾痴。”锄地那人背身应和。

  “公子,人和素心兰莺儿都给您带到了!”说着莺儿便欢笑着跑开,临走还替他们将柴扉掩上。

  “阿色姑娘,别来无恙。”远止放下手里的锄头,朝温色一笑,神色温和从容。

  温色亦是一笑,福身道:“远公子挂念。”

  温色瞧了眼他手中的锄,还带着湿润的泥土,遂笑道,“没想到公子还有这样的爱好,真是人不可貌相。”

  远止挑眉,“在姑娘心中,止莫非是大奸大恶之徒不成?”

  “自然不是,公子义薄云天,匡正抑邪,想来应该不喜侍弄这些花花草草才是。”

  “粗汉子一个是吗?”远止忽然接过话,温色一噎,只见远止满眼促狭,温色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