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吓死我了。”她不满的看着他。

　　原来是这个原因，男子没有解释，将身子转向了一边。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此刻已经居于山顶之上，俯望下去能够将整个长安城都尽收眼底。因为太高而显得有些云雾缭绕，长安城看上去总是那么气势滂沱，像是古老的画卷。残阳如血，千里江山如同点墨，微风穿过发丝白驹过隙一般溜走。

　　她看着大自然的奇异景象，突然间觉得人如此之渺小。人本来就是沧海一粟，越是想要改变的东西多，就会越发现自己的无能，于是到最后渺小到自己都轻视自己。她似乎并不具备入朝为官或是浪迹江湖的条件，尽管那是她向往的。越是想要得到的多，付出的也就越多，那些事情不是她能够应付来的，她只是个女子，只想平淡的过着自己的一生。

　　“你在想什么？”他看着她出神的样子。

　　“我在想先生是什么人？又会教书，又会武功，而且知道这么好的地方，好像对什么都非常了解一样。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她并不想把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告诉他，于是问了些别的。

　　男子没想到她会问这些，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是•••”

　　“先生不想说就算了，先生只是我的先生而已，我本来就不应该问这么多。”她反而接过话头，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继而眯着眼睛笑起来，像是得逞的狐狸。“等先生走了之后我就重获自由了。”

　　他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就算是你要熬到我走，也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现在高兴不是太早吗？就算是我走了，你不就要嫁人了吗？到时候岂不是更没自由。”

　　他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罗依拿出一副威胁的表情来：“你到底还知道什么？我爹不会我要嫁人这件事也告诉你了吧。”这种事告诉一个外人做什么，况且他的女儿现在找个婆家都很困难，这么早就放出话去不怕到时候栽跟头么？只怪他生了个丑闺女，恐怕是倒贴钱都没人要。

　　“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姑娘家长大了就是要嫁人的，这么培养你不就是为了给你找个好人家吗？闺阁的女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也只有你才会说什么自由这种傻话。”

　　“什么傻话？怕只怕到时候嫁不出去，敢娶我的人也只有瞎子，至少瞎子看不见。”姑娘难得的风趣一回。尽管是女子的装束，裙裾飞舞衣带飘飘，她却抱了双臂痞痞的站在那里，把一副上好的美人图给弄得完全失去了美感，看上去滑稽的很。

　　男子却没有笑，现在甚至有些严肃，即使姑娘看上去轻描淡写，可是这张脸一定给她带来过屈辱和伤痛。他见过她的脸，只是普通人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疤痕或者是难看的五官。然而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除了眼睛还算是正常之外，她的鼻子和嘴巴都有些扭曲。要是个男人的话也还能看的过去，是个女子的话，就显得有些怪异。

　　“我听说南宫夫人是个美人。”

　　他冷不丁的开口，让姑娘全身一震。让她一震的，并不是这声音，而是话语的内容。罗依惊诧，不过既然他什么都知道，知道这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况且母亲生前是个很有名的人，说是有名也的确是因为那张脸。她的母亲，是当时整个京城都在议论的倾城女子。她曾经，因为母亲那张脸自豪，也因为母亲那张脸而悲伤。罗依并不接话，大概是不想提起这些事情，已经过去的伤痛回过头来触碰的话，只会重新拾起当时的痛楚。

　　“我娘，的确是个美人。”

　　她说完之后率先向山下走去。她并没有生气，只是这些事情让她觉得难过。他明明是想来带她散心的，却只是令她更加不开心而已。其实每个人都会发生一些事情，有些时候无论是谁都会有不想被触碰的秘密。就像是宇文不想开这种玩笑，罗依不想说这些往事，就算是重要的人触碰了，也只是会引起一阵钻心的战栗而已，所以就算是要触碰也应该绕开那些伤。

　　先生送她到府邸门口，就转身离去了。她回去的时候小乙有些担心的迎上来：“小姐你们怎么出去了这么长时间？不就是吃个饭吗？害的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怎么会？有小乙在，我怎么舍得失踪？”即使是调笑的语气，她也多少受了白天情绪的影响，有些低落。小乙虽然没有说什么，不过也看出了她的情绪。她昨日出去了半天，今日出去了半天，没有一次是开心的。往常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姐哪去了？果然小姐身边只要有男人，就不开心，真是奇怪。

　　她还在胡乱猜测的时候，小姐已经进门去了，罗依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是怎么回事，觉得越来越无聊。以前陪着自己的人只有小乙，现在身边的人多了反而越来越孤单。她站在镜前，将轻纱扯去，铜镜中的女子一头青丝如墨，然而那张脸却破坏了原有的美感，像是一张白纸上的一滴浓墨。愣了片刻，她又将脸包了起来。

　　“小乙，我突然间想去娘的坟上看看。”

　　她心血来潮提出这样的要求，小乙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不过已经是申时了，天色早就黑了，她却要去坟地。小乙虽然胆怯，可小姐的命令不能不听，现在不是清明也不是忌日，只好随便打点了些东西陪着她去了。

　　有钱人家的先人去世之后，都会火葬了然后供在祠堂中。然而她的母亲却是葬在了长安城外，其中的原因她也很清楚，只是从来闭口不提。两个姑娘提着篮子慢慢走到了坟冢所在之地，停在一座小坟前，她点了些纸钱跪下来，双手合十。

　　“娘，我来看你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来，我在学习诗文，所以一直在家中没有出门。去年冬日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位大哥，对我很好，等有空我带他来见娘，娘也一定会喜欢他。小乙把我照顾的很好，娘不用挂心。”她停在这里不再往下说，小乙怕她继续想下去会伤心，急忙打断了。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夜风凉，小心身子。”

　　罗依点点头，站起身来。纸钱已经燃的差不多了，地上的灰烬被风一吹，散成奇怪的图案，她低下头去看，零零落落的竟然拼成了一个字，小乙也凑过来看，两个姑娘吃惊的对视了一眼。

　　那的确是一个字，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