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留下

  不一会儿轿子停了,扶着“病人”,静宁一身柔腻腻地倚在我身上,无力苍白。面前是一间古典式的小屋子,走进去,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就见过古代的医馆,现在真见了,还有几分韵味。高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妙春堂’,走进去,药香与檀木淡淡香味丝丝夹杂扑面而来,顿觉舒畅。

  左边是外堂,后面有几排药柜子,装的是红枣、杏仁、山药等药材,供买药的人按单抓药;那掌柜一见我们,便引我们去了内堂。霜柠笑着道了谢,那掌柜倒是拱手,“霜柠姑娘客气什么?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我看这位姑娘病得不轻,还是快请老爷为她把脉罢”掌柜看了一眼静宁说道。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的胜算多了一半。

  在古代,大夫常常将自己的家分出一些厅堂、房间来设作“医馆”,供诊病和重病病人休息之用。医馆大都是卖药、诊病为一体的药铺兼医馆。隐居的大夫(神医、巫医什么的)在城郊、深山、深谷里设立的药庄也算是医馆(这种药庄在小说中常见,但城里的药庄就大都是纯粹的药铺了)。

  进了内堂,便被那些古典的装设吸引,檀木屏风上挂着一幅杏花图,桌上青瓷罐、毛笔笔架陈列,宽大的房中空无一人,霜柠突然双手作揖:“霜柠求见前辈。”

  “有礼了”沉稳的语调在空荡安静的房顶上索绕回旋,沉稳而不失庄重。听霜柠对他如此恭敬,就知道非泛泛之辈,这一定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一阵阴风撩开轩窗,床帘被吹开,一位双鬓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端坐在上,紧阖双目,似在调养身心。一袭黑色长袖衫,仙风道骨不予其中。

  “先生医术精妙,有妙手回春之术,在京城中享有盛名,经常外出给皇宫贵族看症,其中甚至还有宫妃”霜柠笑道,想必她对这里甚为熟悉,待会儿能不能逃出去,还是个未知之数。

  我扶着静宁躺上软榻,那老者取出一个大小合宜的红木盒子,拔出早已准备好的丝线,旁有婢女上前将丝线缠在静宁手腕子上,我坐在旁边不出声,与静宁对望一眼,彼此都深深不安,这老者若是有真本事,要让他看出什么来,可不是那么好收场,她拽紧了我的手臂,此时不能慌张,那头人家还在悬丝诊脉,这边又有霜柠左看右护,前青龙后白虎,进退维谷,虽然在宫里见识过悬丝诊脉的手艺,的却需要不少时候,可时间拖得越长,心里不安加剧,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夫,我妹妹的病严重吗?”

  那老者片刻后才将丝线收回袖中,右手抚了抚霜白的胡子,带着沉静稳重的声调慢悠悠道:“小姐此乃因闷热过久温邪引起的实热。邪在气分的宜用辛凉清热之物消热即可。”果然是医术超群,真有办法,只用了短短一炷香时间便能断出内症,这样一来,我能在这儿侥幸逃脱的机会便又少几分。除非,他肯帮忙。

  霜柠眉梢一扬,似在看出我的想法,神色中掩不住傲气,仿佛这一切她早已料到,展出一个笑容,妩媚妖娆“青岚姐姐,白大夫是有名的大夫,连不少达官贵人也找他出诊,我与他相识已久,这次找他为令妹医治,真没介绍错。”

  “谢霜柠姑娘了”我一直对她客客气气的,尽量把这场戏演好,免得出了什么纰漏。毕竟,人在屋檐下,暂且忍耐几天就好。这会儿,老者早已写好药单,清楚地写着药材、用度:“川大黄、朴消、甘草各600克,山栀子仁、薄荷叶(去梗)、黄芩各300克,连翘1200克。

  昨夜与静宁秉灯夜谈,最后拍板装病的法子,虽是下下之策,也不失为一招险棋,若走对了也能收到预期的效果,为着让她演得更逼真一点,看起来真如意玉,我只好将两张棉被厚重地压在她身上,让她在里面闷了一夜,最后还在唇上涂了珍珠粉,才收到这样的效果:惨白无色,身体欠安。为了这出戏,她真没少受罪。

  我费了那么大功夫才让霜柠信以为真能出来,千万不能让他看出来,否则一切前功尽弃,那伙人居然能在半路上拦截,一定有个幕后操纵者,我为皇后,静宁是公主,凭着这两个身份,他还敢公然劫持,定然大有来路

  “天下人皆知,大清皇后是蒙古科尔沁卓里克图亲王吴克善长女,被先帝封为敏贤郡主。”倒是奇怪,他如何知道这么多?“大夫,小女子天生愚昧,听不懂言中之意”我决定继续装疯扮傻,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不只是大夫这么简单。

  霜柠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也不多说便走出药房,正要跟上去,一个药童跑到我跟前,说那老先生要见我,也许,这就是转折点。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出来,若是就这么无功折返,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

  心怀疑虑地跟他走进去时,老者早已屏退周边服侍的人,他这是要干什么?我还在思索他所谓何意之时,他却跪倒在地,高呼:“皇后千岁”

  我一惊,这次与静宁出来游玩,名义上是巡游,实际上是我们偷偷出来的,为了让静宁见见她未来夫婿,外人不得而知,更不可能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掩着心头涌起的疑惑,恢复之前的神色自如:“大夫说笑了,天下人都知,大清国刚立后不久,怎么还会有个皇后呢?小女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这名讳,不可乱叫”

  “皇后娘娘可还记得,当年在亲王府上给你治病那个太医?那时,娘娘还是郡主”他还了仪礼,谦和地一笑,一下子砸开了我的记忆。

  四年前,我刚从盛京回来科尔沁,可能因为天气严寒或是别的原因,身体略感不适,那时刚好碰着多尔衮来科尔沁见吴克善,叫我去见见他,吴克善还在继续跟他聊,想必是为了内定嗣后之事而来,我呆了一会儿便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理由走了出来,谁料第二日就病了,这下吴克善可急坏了,找了科尔沁的大夫看不好,后来不知道打哪儿找来一老头,虽说是老者,却也是仙风道骨,真有本事,只下了几服药便药到病除,过了几天就能下床走路,后来我找清秋和芳伶问那个老大夫在哪儿请来的,两个死活不应,只说是亲王吩咐了不让说,这件事就此作罢。其实我心里也琢磨,那个大夫资历深厚,定有妙手回春之术,没准是宫里来的。

  之后没过几个月,我便按照历史上安排的时间入宫,在山海关处轿子被阻截,直到十年八月才进了宫,迎亲的人与那些聘礼整整齐齐地并列排开,让出一条狭长的道路,来了不少百姓,都在欢呼,争要一睹皇后芳颜,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吹着嫁娶的礼乐,从大清门直接进入皇宫——大清门,只开一次,只为皇帝迎娶正宫皇后而开,新婚时,皇后的轿辇从那里过一次。从那天起,全天下人都知道,皇后身份高贵,母仪天下。

  当一只拥有贵族血统的金丝雀历尽苦难飞上高空时,将会成为一只拥有全天下最华贵珍稀羽毛,成为翱翔九天的凤。她将站在最高处俯视着下面那些小鸟,而它们则用艳羡讨好的目光看着它,听候差遣——真正的凤舞九天。

  “难为皇后娘娘记得老夫,让娘娘与格格受惊了,我们只不过想带娘娘格格去一个地方,保证二位毫发无伤。”他目如鹰鹫,在眼睑末梢中闪现一抹冷光,冰冷幻化为一把锐利匕首,让人感觉森森然,但是,我别无选择地听话顺从,因为他已经给了我保证,一定毫发无伤。他一摆手,几个彪形大汉将我与静宁扣押着往外走

  这多像现代影视剧里警察捉拿犯罪嫌疑人的情景,真想不到,在这里居然能亲身体验一回,回去写一部《被扣押的心灵历险》估计会有人卖。

  走过一条狭窄细长、九曲弯折的道路,直接进入一处别院。

  春草如茵绿色新,金凤囚笼撕声哑。碧水池塘鱼欢游,古楼别院是谁府。

  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个大官的府邸,他们把我们两个弱女子押到这里,不会是让我们来享福的吧。

  接着便有丫鬟过来领我们入客房,一阵幽幽的檀木香味,染着墙上悬挂的一幅美人图,淡淡的胭脂味扣着清淡的水墨。

  如果这是出自男子手笔,这一定是他的梦中人,如果是出自女子之手,说明是闲时无聊临摹之作。

  画上女子一袭淡淡粉衣,可辨是明朝旧服,袅袅婷婷,眉目如画。头戴璎珞琉珠,玲珑精致的面庞如被雕琢,白净如玉。藏身于花团锦簇的花丛,一只蝴蝶在她芊芊玉指上停驻,玉人嫣然荡水浅笑,捻指蝴蝶为谁留?哪家少年心暗许?往年应曾密誓圆,今日画中昭容悄。君子思佳人,可有好逑之道?

  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每人房中墙壁上无一例外地挂着一幅画,妃子房中挂的是各色各样的花,以花寓意寄望晋升、期盼君临。这里装潢别致,如果说这里只是客房,那这府邸的主人富可倾国,别有一番风韵雅致,难道他们把我们弄过来就是要在豪华雅致的套间里好吃好住?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如果是这样,他又怎么会费大力气将我押来这里,是最后的审判吧,这个幕后操纵者,他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吧,如果这样,那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坐在这里不久,我知道静宁心不在焉,他现在定是在想怎么逃脱出去,待会儿,也只能随机应变。

  果然,过了不久,就有人来报说老爷要见我们,我这凳子还没捂热他就来了,我媚笑着看了静宁一眼,她的神色已变平静,“妹妹,我倒要去会会这位老爷,看看他是何方神圣,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抢劫两个小姐”

  那丫鬟带我们到客厅,轻轻举步踏入门槛。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民女青岚见过老爷,不知老爷如此周折带我上府邸有何贵干?”这时我才注意到,在檀木桌上早已备好两杯茶水,还冒着热气,显然新沏不久,还摆了各色的水果和糕点,已然恭候多时了。

  我暗暗打量那个被称作老爷的中年男人,大约四十来岁,眉粗而黑,目光是探问般的审视,我迎上他的眼睛,两人就这么对上一眼后,“姑娘何必那么着急?既然来了府上,好歹多留些时日,让我好生招待才是啊”他开了话头,粗狂不羁的声音让人寒意渐生。他将放在茶几上的茶杯盖揭开,温和的笑着,眼角褶纹清楚地浮现出来,是经历世事之后才有的沧桑,显示出深细若绣针的观察入微、敏锐的渗透力:“这茶是顶级的黄山毛尖,不知道姑娘合不合口?”此时,他还是笑着的,那些心里想的事,隐没在笑意里,笑里藏刀。

  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我放下手中杯子,皮笑肉不笑,“爹娘只有我们这两个女儿,若久等不至,定是要担心里,我们谢谢老爷的热情,若没什么事就请让我与妹妹回府吧!”我开门见山,现在没时间跟他耗,在这里多一分钟危险就多一分,这里不是皇宫,要是出了什么事,没人能护驾,只能自保。

  他把玩着捻在手上的青瓷杯盖,看我的,目光里揉入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小姐何必急着走呢?我可不愿意怠慢了小姐。这样吧,小姐若是诚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小姐回去”

  终于切入主题了!我倒要看看,他玩什么花样!含着一丝挑逗,我沉声道:“老爷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好,小姐配合我就最好”眼珠一转,眉头蹙成一块,又道:“看着小姐的衣服像是贵族的小姐,不知何许人家有这么标致的女儿?”

  他这是在问我身份,我不可能告诉他,可是不说又走不了,手在袖口下轻撰成拳头,眸光清丽而出:“老爷就只想知道我的名字而已?那请恕民女无可奉告!因为名讳,只是亲人好友中的称谓,我与老爷非亲非故,无可奉告!”他这么问,是对我的身份起疑。

  “那好,那就等到小姐愿意说为止。”说完,他拂袖而去。随即,又被丫鬟送回到之前那个客房。

  我知道,其实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大清皇后。既然明知,还要从路上抢劫回来,就证明是有备而来,说不定是冲着福临,所以我只能留下,如果真是为了福临,我和静宁是两个重要的筹码,一个是妻子,一个是皇妹,可以用来威胁其而达到自己目的,他做这么多事,一定有所图谋。

  我留下,可能会找到脱身的方法,还可以打探虚实,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