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们都傻

  当蔡恒得知发生在好友身上的悲剧时已是当天晚上的凌晨两点钟了。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他一直对从静谧空气中传入鼓膜的窸窸窣窣的呜咽声在意得睡不着觉。蔡恒无奈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当见到抱着头缩在自己斜对面床角的黑色暗影时,诡谲得惨叫出声,双手下意识地摸索着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即使听到蔡恒的悲鸣声,或是突然亮起的刺眼的光亮,缩在墙角的人影都丝毫未动分毫。眼见自己不是撞鬼,而是借宿在家中的好友时,惊魂未定的蔡恒这才缓缓平复下心跳,“以安,就算你要梦游,也好歹考虑一下睡在你旁边的人吧,真是的,差点没被你吓出心脏病来。”

  抱头缩着的人仍旧毫无反应。蔡恒小心凑近他,发现一直窸窸窣窣吵得自己无法入眠的呜咽声似乎是从眼前这个后脑勺的正下方传出来的。一开始他还不相信,等耳朵几乎是快要贴上唐以安的手臂时,这才确认无疑。唐以安要强的性子身为好友的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即使天塌下来他也是会临危不乱地挡在众人前面的逞能主义者,这让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个好似女生般颤抖着肩膀呜咽的家伙真的是自己的好友唐以安吗?

  “喂,以安?你怎么了?大半夜的跟个娘们似的躲在墙角里哭?”他颤颤地伸出一只手指戳了一下唐以安的肩膀,果然毫无反应,“不会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了吧?哈哈。”即使是如往常一样的说话方式他也丝毫无动于衷。从他莫名其妙阴郁着一张脸来到家里时蔡恒就隐约觉得有些奇怪,现在他更是能够笃定,眼前这个好友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蔡恒瞬间绷紧神经,双手用力摇晃他似死尸般冰冷僵硬的身体,“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好歹说句话啊,这样可不像你啊。”

  从紧紧抱住的手臂里传出来的回答就两个字:“死了。”

  感觉到事态正莫名地朝惊悚电影的方向发展,蔡恒的眼皮不禁跳动了一下,颤抖着声音问:“什么死了?谁死了?”

  “我哥死了,突然的就死了,他们都说是许秋瑶害死的他,她自己也承认了,为什么?为什么要逼迫我去承认这种事情?那根本就不是事实啊,虽然我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可是我就是知道那不是事实啊,因为……因为她是那么那么的喜欢我哥。”

  从手臂里发出的绝望声音,就像是从地底最深处发出来似的令人不寒而栗。

  蔡恒利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强消化掉从好友口中阐述出的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悲剧。他的身边,所有的亲人、所有的好友都还健在,所以他无法体会失去重要之人的心情。此刻,自己究竟该如何安慰这个濒临绝望的好友呢?

  “你醒醒吧,人死不能复生,你再如何伤心,如何痛苦,他也都回不来了。”

  “是啊,回不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无法重来了,可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想去承认,不想承认啊……”

  仿佛不愿去承认眼前这个懦弱哭喊的人是自己认识多年的好友一样,蔡恒愤怒地抓住了唐以安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拽了起来,“许秋瑶许秋瑶许秋瑶,你的眼里除了许秋瑶就没有别人了吗?现在这个节骨眼,是你该为她抱不平的时候吗?”

  唐以安终于抬起头正视自己的好友,两手粗鲁地揪住他的睡衣衣襟,愤恨地低吼:“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蔡恒突然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用嘲讽的语气辩驳道:“以安,你就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她眼里只看得到你哥哥,而你对他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吧,你到底要欺骗自己,伤害自己到什么地步你才肯罢手?你也该好好清醒清醒了吧?”

  他根本就不会明白!可虽然不明白,但从他这个毫不相关的局外人口中阐述出的却是比自己看得更加透彻的事实。这么想着,唐以安松开了双手。

  好友的父母因为有事回了老家,于是唐以安顺理成章地在蔡恒的家里赖了两天。他没有去上学,也没有踏出蔡恒的房间门半步。这里很静谧,没有沉重的空气和压抑的哭喊,他可以一个人静静地舔舐伤口。他嘱托好友不要将自己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他的父母。

  第三天,蔡恒突然在中午从学校里慌忙跑回了家,告知唐以安说他的父母以为他失踪了焦急地跑到学校里找人,还惊扰到了校长。

  当听到母亲在学校里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昏厥之后,唐以安颓靡了两天的理智突然清醒了过来。母亲本就因为哥哥的死而身心大受打击,如果再因为自己的任性害得她虚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的话,那他的罪孽真就无法还清了。

  而在同一天的午后,许秋瑶静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太阳发呆。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身后,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一双手从身后紧紧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难以呼吸的痛楚令她惊慌失措地不断掰扯着竭力绞住脖子的手指,可是她越是挣扎,对方的手指就越是用力地收缩,她艰难地转过头,侧眼对上了布满血丝且透着强烈杀意的仇恨双眼。

  掐住她脖子的人是曾经发自真心爱着自己的陈兰。她此刻正披着一张如同惊悚电影里的杀人犯一般狰狞露骨的凶煞表情,与之前温柔和蔼的形象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她愤恨地咬牙,将身体的力道全部集中在紧紧掐住许秋瑶脖子的十指上,指甲嵌入了皮肤里。她那双仇恨的眼神正扑簌簌地落下眼泪,扯着全然沙哑的嗓音声嘶力竭的威胁道:“说,唐以安去了哪里?你到底把我家的唐以安藏在了哪里?你杀了我一个儿子还不够,还非得弄得我们家破人亡你才满意吗?慧珊都跟我说了,都是因为你这个祸害半夜约以泽去什么公园,他才会无辜丧命,全是因为你,要不是你住到我们家来,要不是跟你扯上了关系,他就不会死,他还那么年轻,还有着大好的前途,都是你,都是你……”

  另一张病床上原本还在熟睡的病人,被怒吼声吵醒而睁开了双眼,目睹到赤裸裸的杀人现场,她惊恐地埋头不敢动弹,不一会,她颤抖着下了病床,鞋子都还没穿就狂奔了出去。

  许秋瑶望着陈兰眼中不断溢出的绝望泪水,她想道歉,但脖子被紧紧箍住,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从脖子上传来的深刻痛楚仿若下一秒就会窒息死亡一般,心里的恐惧无限扩大,她想起了唐以泽躺在血泊中面无表情却依旧俊秀的脸孔,在她寻人求救时,他是否也如自己此刻般在死亡的恐惧中独自挣扎着。她绝望地想着,没错,因为自己的出现才会害得唐家支离破碎,若不是认识自己,他们一家四口绝对会过着平静安逸的日子。他们向孤单的自己伸出双手,带给她希望,而自己回报他们的却只有无止尽的灾难。

  想到这,许秋瑶的双手脱力垂下。她闭上双眼,放弃了挣扎,如果自己的死能够让他们消气的话,她愿意。

  又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唐国华用两只手臂箍住陈兰的腋下,企图带离已全然失去理智的妻子。随后,和许秋瑶住同一间病房的女孩找来了医生和护士,疯狂的陈兰终于被架着离开了许秋瑶的身边。

  被无数力道控制住的陈兰仍是不愿就此放弃,挥舞着双脚对许秋瑶恶言相向,“你这个克星,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陈兰恶毒的咒骂回荡在冗长的走廊尽头。得以呼吸的许秋瑶猛咳了几声,伸手轻触脖子上痛感鲜明的掐痕。泪水无声地滑落到因为恐惧而咬到出血的嘴角,她用牙齿咬住下唇,咸咸的泪水带着腥臭的铁锈味,她哭着牵起一抹苦涩的笑,狼狈到了极致。为什么不晚一些出现呢,只要再晚一些,自己就能够如愿解脱了啊。

  留在病房里的医生三番几次想要检查她被掐得通红的脖子,许秋瑶双手严严实实地遮住硬是不让瞧,称对方下手并不重,不至于到劳师动众的地步。说是这么说,可当时情况的惨烈却连同处一室的病友都无法轻易释怀。

  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许秋瑶一直恳求在场的医生和护士不要就今天的事情向家人提起只言片语。医生的表情虽有些为难,但还是答应了她,并且严格叮嘱她一定要小心避免此类的事情再度发生。

  几分钟后,方才驾着陈兰离开的年轻护士突然冲进了许秋瑶的病房里,慌忙告知医生那名疯狂的女人昏倒在了走廊上,让医生赶紧过去看看。

  听到这个消息的许秋瑶手脚一阵冰凉,想尾随医生前往,可直到脚步声远远消失在走廊里她的双脚都仍是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