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久微

  殿试之后,久微被一位公公请到偏殿,在纱帘飞舞之间,此人遗世而独立,细看你才会发现他的迷茫和不安。

  对未知的迷茫,权利的不安。

  许多人都将权利比作盐水,越喝越口渴,最后死在里面。

  他不知道他会不会这样。

  “嘿!”走神间,一只香喷喷的小手排在久微右肩,抽筋了似的,久微右眼皮跳了跳,下意识的想捂住。

  “你怎么了?”跳出来的是个穿着宫装的女子,白色的裙摆上镂空的都是用金线绣的牡丹,一大朵一大朵的簇拥着,随着她的走动而像活了一样。

  久微捂着右眼,想要仔细的打量眼前的姑娘,却被那双水灵灵的、干净的、纯粹的眸子给深深地吸引了。

  “没事。”久微退开一步,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礼貌的笑笑,后来看她的衣服款式,好像是宫里人,便对她行了一礼。

  “鄙人久微。”

  “我知道你,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你名字真奇怪。”白衣女子扯了扯裙角,暗暗撇嘴,我都认识你那么久了,你也不问我叫什么……

  “呵呵。”久微笑笑,没有说话,挥手让她随意,自己照旧挺直了胸膛等人,带他来的太监曾说,一位贵人要见他。

  “刚才我是戳到你的痛处了吧?”白衣女子坐进殿里摆放的美人靠里,随手拿了一块水晶糕吃。

  小小的牙齿说不出的可爱,白白的,咬在琥珀色的水晶糕上,让人莫名的一暖。久微不语,只是摇了摇头,事实上他虽然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但是,他感觉她很烦!

  “你是在等谁吗?”白衣女子见久微不理他,小鼻子皱了皱,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嗯。”久微点点头,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似乎是刺痛了白衣女子,本来就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水汽渐渐弥漫,以吞并威尼斯之势就要冲出堤岸,最终只是在眼眶里打了两个转,化作一滴泪水滴在自己的左脸。

  像是突然打在脸上的雨滴,微凉,久微突然觉得这模样有点像一幅画,面面复杂。

  “我叫魏琳琅,大魏三公主。”琳琅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洗涤过一般,开始澄澈,是啊,人家都不知道你,你这么关心别人,别人自然不耐烦。

  介绍完,魏琳琅转身往大明湖方向而去。

  其实很多时候,琳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一直心疼着这少年,只是觉得,他好可怜,又好可爱。

  他从小巷出来的那一瞬神情的复杂,他满腹神思的倚在漆红柱子上看对面的姑娘,他睡觉偶尔落下的眼泪以及被脚步声突然惊醒的不安……都在她脑海里幻化,最后凝聚成大殿里冷漠的回答。

  “久微。”殿外传来一个女子轻声的呼唤,慕容情提着裙角而来,美眸里尽是满意。

  “你是?”看服装,久微便知道这是宫中较为重要的人物。

  久微问出这句话,偏殿里的奴婢本来就被那奇怪的公主遣散了,此刻更是安静的诡异。

  “也不怪你不知道我,以后人后你就称我五姐吧。”慕容情先是一愣,随后便是释然,放下裙摆坐进椅子里。

  “是我叫你来的,这是父亲让我拿给你的。”慕容情盯着久微看了一会儿,拿出一封未著名的信封递给面前的少年。

  “五……五姐?”久微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突然多出了一个姐姐,对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信封更是一阵迷,似乎是对“父亲”一词完全隔离了,甚至不懂什么意思一般。

  “你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看久微收了信,慕容情拉着久微,让他在原地转了个圈,对他这一身粗布麻衣感到新奇与疑惑。

  “衣服洗了。”久微退开一步,逃出慕容情魔爪的范围,红着脸说。

  慕容情一脸古怪的看着红脸的久微,古怪的笑笑,吩咐宫人准备了几匹绸缎送到久微现在暂住的客栈里。

  傍晚,久微坐在客栈的房间里,将信封打开,摊开那张散发着墨香的信纸,顿时面色漆黑。

  他终于想起他那所谓的“父亲”……

  久微闭眼,眸角闪动,反手将信纸拍在桌上,桌上反震的力道让他的右手发麻,夕阳的光辉撒在他的身上,好似在嘲笑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他睁眼,信纸上只有三个大字——还魂草,这是一种在万人坑里才有可能长成的花,靠吸食尸体养分、血液、怨气生长,只有一片幽绿的叶子,没有茎,开了花的还魂草,据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只是这世上还魂草种子何其少,即使得到了植入万人坑之中,真正培育出来的,也少之又少。若是被谁得到,一定珍而重之,以便关键时候救人一命,天下最怕死的,莫过于皇帝,所以皇宫里曾经收藏过不少还魂草,他那“父亲”,想要还魂草的踪迹。

  久微看着夕阳,窗外扶摇收了早上晾上的衣服,正在整理,她的眼眸里还是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悲伤,却更有一种不屈、不折的坚定信念。

  这个女子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心酸经历,又有着什么样的梦?扶摇端着盆子转身,紫色的裙角似乎刮起一阵血风。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红衣女子美得像画。

  “娘亲娘亲,山茶开花了,红色的。”久微从小爱花,蝴蝶谷里,到处种满了或珍惜或平凡的花,踩踏着地上的枯枝落叶,拉着美丽的娘亲去看那人比花姣的风景。

  那突然出现的人让他恍惑。

  “灵儿,你是不是有还魂草,你给我好不好?”那时他突然出现,久微高兴的扑了过去。

  “父亲~”

  “久微,回来。”红衣女子叫住久微,将奔出去的久微扯回来。

  “娘。”久微不懂,奇怪的看着面色严肃的娘亲。

  “那是什么东西,我没有听过。”红衣女子冷淡道,好像很久以前,娘亲与父亲的关系就不是很好,这使他见到父亲的机会越来越少。

  久微从娘亲衣角你缝隙里打量着眼前近乎疯狂的男人。

  斑白的头发凌乱着,眼神盯着娘亲就像落崖的人看见一棵救命稻草似得,久微读过书,脑海里充斥着各种无尽的可能。

  “我知道你有的灵儿你是天族的人你一定有的。”慕容秋水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红衣女子的衣袖。

  那女子只是冷淡一笑。

  “慕容秋水,你终于暴露了吧?为了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囚禁我的心,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说出了真心话,你就是为了阿蛮,我们都是你的棋子。”

  言语间,两人开始互吼,红衣女子挥手推开一旁不明所以的久微。

  “啊——”

  血,久微的眼里全是血,怎么捂都捂不住,久微愣愣的跪在地上,看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全世界都要晕眩。

  “来,娘亲跟你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叫久微吗?天长地久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娘亲爱了那么多年,恨了那么多年,等待了那么多年,绝望了……终于……”

  娘亲终于是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小小的久微跪在地上,心中突然茫然,一旁的父亲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看到这一切,以及面前绯红的花瓣,他突然哭了。

  撕心裂肺。

  “此生此世,所托非人,永生永世,永不入红尘!”

  撕心裂肺,与君生死绝。

  久微眼角划过一丝泪……冷的。

  敲门声突然响起,原来已经天黑了,久微睁开眼,看着窗外黑夜笼罩着自己,收了信纸,起身去开门。

  屋里没有点蜡烛,久微的眼睛在夜里看不见,此刻摸索着打开门。

  门外是淡淡的清香,是扶摇。

  “久微,你的衣服晾干了,明天就可以穿了。”扶摇抱着衣服,奇怪的探头往里瞅,惊异道:“若不是知道你的作风,此刻我还以为你睡了呢,怎么不点蜡烛?”

  久微接了衣服,侧身让步,让扶摇进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让他满脸绯红。

  “我忘了。”久微摸了摸鼻子,只听哗的一声,眼里传来一阵光,柔和的好似天上的云海,黑暗之中闪烁着神圣的光芒。

  “久微,你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魏朝状元,钦差明日就要来宣旨……”扶摇身上的裙子在灯光下有些泛黄,稳着蜡烛,她缓缓转身对久微说。

  “我喜欢你。”久微有些忐忑,害怕她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只是沉默,只听得见灯花爆破的声音,两个人眼对着眼,久微看见了怜悯。

  “早点睡吧。”扶摇淡淡道,将蜡烛留在桌子上,然后渐渐消失在黑暗里。

  久微立在原地。

  心中的某一块地方似乎是碎了。

  窗外树影摇曳,像一只只厉鬼,张牙舞爪吐出种种幻影,围着蜡烛,就围了一座城,如此便不被黑暗吞没,只可惜这座城太过矮小,遮挡不住他心里的兵慌马乱。

  天长地久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一念相思思苦涯,扶摇直上百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