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扶摇

  这是一个秋日的清晨,洛阳城里,一个摇着折扇的书生嘀嘀咕咕着“都说秋高气爽,偏偏人都要蒸熟了”,埋怨间,由于第一次来洛阳,在一条胡同里面忘记了来时的路。

  这便是久微。

  此刻正是科举的时期,洛阳城里四处散落着读书子弟,他们似乎是一致的自信自己中举势在必得,身穿白衣,手拿折扇,笑得温婉,一副书中男主角的模样,平时偶尔看见一两个,那些出门的少女便双目含春,芳心暗许,只是此刻平时的珍惜品种就像豆子一样满大街都是,一样的举止仪态,看得洛阳城里的老百姓们整个人都不好了。

  久微也是这其中一员,白色儒服,手拿折扇,一举一止好似高人一等,实则满肚子坏水,他与这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迷路了!

  此刻在小巷子里兜圈子,看哪里都像自己曾经走过的地方,绕是久微涵养好,此刻也想撸起袖子像个泼妇一样大骂,靠墙上想了一阵子,久微甩甩袖子,从袖笼里飞出一只指甲大小额蜜蜂。

  就这样,久微跟着一只蜜蜂走出了那条巷子,当他回首望去那静悄悄的巷中,再回首街道上熙熙攘攘全是与自己一样装扮的子弟。

  我宁愿在墙角做一朵无名但却唯一的小花,也不要在院子里做一棵映衬别人的小草!

  看得自己都审美疲劳。久微摇摇头,默默的将折扇放入怀中,自顾自的往自己住的客栈而去,穿过那些人流,久微有种错觉,那些都是自己的身体在真实的摩擦,衣踵相接。

  客栈里具是读书声,一个紫衣女子坐在抄手走廊的扶手上,后背靠着漆红的柱子,怀抱琵琶,却没有弹奏。这位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光景,长得并不出众,顶多算五官标志,眼睛里却长存一种让久微痴迷的忧郁。

  这个刚刚离开蝴蝶谷的少年,经过时间的修养,已经忘记了丧母之痛,再见这样忧郁的眸子,自然深深地受其吸引,他不知道,在不久之后,他的眼里会有一种比这忧郁更令人心痛的颜色。

  这就是扶摇,谈得一手好琵琶的扶摇,久微会每天都去找她聊天,有时候佳人在旁,不知归处。

  “要不,把她!”暗处,一个黑袍人对着一个白衣女子做了个割脖子的举动。

  “那他会不会很难过?”白衣女子与黑袍人的身份看了前面的文章也不难猜到,白衣女子便是琳琅,魏琳琅,黑袍人却是郎熙。

  “……”郎熙是琳琅公主贴身护卫,从小看着琳琅公主长大,还没见这娇滴滴的公主在乎过谁的感受。

  那巷口和着环佩的初见,白衣相恋,最爱那眸子不甘一点,愿意将万人倾倒也不要与别人苟同!

  久微不知道,他与扶摇半月来往,那个白衣女子就在另一个角落静静地看着,偶尔嘴角带笑,但从不出那扇门,从而成了客栈里最神秘的客人。

  久微一向是个自己不专注的事就不会注意的人,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吗?”

  满城烟花,那是他为心爱的女子准备的盛宴,长河堤岸,秋风送来花香,一对男女在草地上相拥而坐,久微问道。

  “你怎么知道?”扶摇问道,月光下,她的皮肤也变得晶莹。

  “难道这些都是你准备的么?”

  “喜欢吗?”久微反问,两人相望,说不出的含情脉脉。

  “好感动啊。”暗处,一个白衣女子伸了个懒腰,虽然这种场面见过许多次了,但是,似乎……她突然想起那个为得她欢颜,明明不会游泳还要跳入大明湖的人。

  耶律斛,你过得还好么?

  “公主,你……”郎熙蠕动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向扶摇的眼神里,透露着丝丝杀机。

  不过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公主会对这个臭小子有这许多兴趣,一连两个月不回宫,天天望着这个臭小子发傻,就像宫里生锈了的时钟。

  “回去吧,明天好像就是殿试了。”白衣女子伸完懒腰后眼里似乎是闪了泪光。转身离开湖旁。

  “是。”郎熙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男的叫什么来着。”

  “……回禀公主,他叫久微。”

  “哦哦,我知道了。”

  殿试,是寒窗苦读的秀才们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候,哪怕多年之后,那猩红的地摊被自己长年累月的踏浅了颜色,自己被时光磨去了棱角,还是会想起昔年自己年少,一袭白衣一卷书,磊磊落落的踏入金銮殿,见着皇帝不下跪,一脸傲气目视百官!

  辰时,钦天监皇钟准时响起,恢宏的声音传遍整个皇宫,四处檐角金铃映和着皇钟,显得欢愉而又庄重,百官整装从东门而来,过大明湖往金銮殿而来,入得金銮殿,便分两列站着,中间空出一条道来。

  皇帝已经坐上龙椅,隔了层层珠帘,绝美容颜不见,左手边上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人不愧是绝色,只是略带哀伤的眼神,成了她最大的败笔,幸福宠溺着长大的她,不适合悲哀。

  她就是半仙婢,全名慕容情,大魏朝皇后,透过层层珠帘,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三十人里唯一的穿着短布衣衫的人,似熟悉又陌生,依稀是眉眼稚气深陷情网。

  “你们都是大魏朝各地通过乡试、省试及外殿筛选才来到金銮殿的儒士,是我大魏朝未来的栋梁之人选,昔女娲补天之龟足……”

  皇帝隔了珠帘,眼神从一群白衣里看过,却不落。

  厌烦,无尽的厌烦,三年一次的科举,选出来的是一群复制品么?一年又一年的如此,他都快厌倦这个从不会退出时代舞台的游戏了,嘴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厌烦,却从不体现出来。

  这便是帝王,很小的时候,父皇就教他帝王之道……想到父皇,皇帝话语一顿,眉眼里闪过一丝怨恨,凤目里几种情绪开始交汇。

  将金銮殿交给皇后与丞相怀素,便飘然离去。

  今天金銮殿的主人公不是皇帝,不是皇后,更不是他们这班大臣,而是这殿上这三十位复制品。丞相怀素是个中年人,看起来有点像教书先生,儒雅,他转身,大红色的官袍便成了一朵花。

  “你们十年寒窗,终于来到了这金銮殿,是千万书生中的幸运儿,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怀素问道,两边官员开始低声探讨。

  “我从小就希望有一天能来这金銮殿,与各位前辈讨教学术问题……”

  “子曾曰过,三人行,择其善者而从之……”

  “立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报效国家报效朝廷!”

  ……

  百官讨论激烈,声音尚小,这三十人却宣宾夺主,一瞬间百官哑然,不是他们气场不够没有皇帝就镇压不了,而是这一切的模样,可不就是当初的他们?

  当年他们也曾年少轻狂,以为一身学问只要进了金銮殿便可以得到重用,可事实上呢?这么多年来,当年最嚣张的就是如今最低调的,当年最得人器重的,如今不是死,就是伤。官场使他们改变了自我,总有一天也会让这群青年变成灰色。

  “你怎么不发表你的意见?”怀素看着眼前的嘴脸,眼眸深处是一种不可未知的疲劳,四下扫视之间,一个奇异的装束闪进他的眼中,与这个世界,有多么不同?

  怀素走过去问道,那少年粗衣麻布,许多举人不屑于与他站在一起,更显鹤立鸡群。

  “回禀丞相,学生学识浅薄,不敢妄自言论。”那少年恭恭敬敬的道,怀素眼中闪过一丝灵光,层层珠帘之后,皇后点了点头。

  这也代表着讨论告一段落,怀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考题,是皇帝走前留下的。

  考题只有一个字——“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