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野茫茫宸宫残垣上庆功宴,陈青怀里偷偷揣了两瓶半壶春找到躲出来的韩晨“喏,我的珍藏。”
韩晨疑惑,接过来喝一口道“清冽甘香,还有一股淡淡荷花香,是南边的酒?”
“嗯,我娘亲手酿的,半壶春。”
“月明江清夜,半壶梦一春?”他晓得,这是南边传说最清淳的烈酒。
“可我……酒量并不好。”
“你放心喝,醉了我背你回去歇。”
“那韩晨先谢过将军了。”
“怎么……都认识小一年了,还是将军,将军的,我在你心里是没有名字的吗?”
“那……四秀兄。”
“把那兄字儿去掉,都被你提老了。”
“好……四秀。”
“唉……为何你在我面前都是这样的呢?”
“什么样?”
“太听话了,也太狡猾,我算是怕了你了,总怕你揣着什么,我看不透的心思。”
“哦……我刚在想何为四秀?”
“这个当然不是说我这粗人有何秀,而是指我母出身的淮江风物,垂垂江边柳,田田荷上风,娇娇菱歌女,艳艳半江红,而咱们现在喝的就算是淮南的第五秀了。”
“心向往之。”
“盼与君同游。”
“昭皙。”
“嗯?”
“你随我回去吧。”
“可我……想要回家,至少,过完给爹娘守孝这三年。”
“那……三年后,我去接你。”
“三年后……”
“怎么了?”
“感觉三年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那为什么还要回去呢?我可以,可以把伯父,伯母,哪怕徐家的坟茔,都迁到南边,咱们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顿,我可以陪你一起,咱们一起尽孝。”
“我曾问徐夫子,为何选择回乡。”
“他说,年轻的时候想着守护天下意气风发,到老了一回头,却发现你守护的天下里,竟再没有一个你所熟悉的人。”
“以前我不明白,昨天看着大火中的宫殿,忽然有些明白了……可我不想像夫子那样。”
“什么样?”
“若是用尽一生,也只是落得茕茕孑立,那倒不如从未有过此心。”
“废话!你怎么知道到头来你就只是孤身一人,你现在不就认识了我,陈靓他们,只要你愿意,我相信你老了一定,一定高朋满座,儿孙,儿孙……”
“哎呀……你气死我了!!你……”
“呵呵……呵呵……”韩晨仰天笑,喝酒,何等恣意洒脱,他的嘴笨,着急,落在他眼里,倒是变得格外有趣,彼时他还未发现,当你开始在人群中只去留意一个人,哪怕是不经意的小动作你都能一笑,当你看一人哪哪儿都有趣,那个会为你着急的笨蛋,就算吻他也不曾反感,不就是喜欢了吗?
偏这世间有喜欢像酒一样浓烈,就有一种喜欢,像空气一样踏实,就像酒鬼有一天能戒酒,但是谁又能戒掉空气呢?
后来,韩晨醉了,醉得很厉害,只是这人醉了,不睡觉,不唱歌,甚至不说不闹,只是靠在他的肩膀默默的,不断的掉眼泪,穿着一身孝衣,任凭眼泪被北风吹干,最后清醒了,问他一句“是不是再也听不到有人喊我一声阿满回家吃饭了?”
他答“那以后我来喊你阿满,我来做你家长算了。”
如此从第二天早饭,当着众人,陈青喊他早饭,不是韩晨,不是惯用的昭皙,而是“阿满。”
只喊得在座韩小义一惊,回望一片茫然的韩晨。
小义记得,阿娘说是大哥一岁那年,门外路过一个算命的要水喝,见了阿娘怀里粉妆玉砌的小娃娃,赠过一句,难得,难得,更可惜难得圆满。
算命的晃晃悠悠远去,他大哥便定了名字,叫了韩满子,阿娘说什么难得圆满,咱就要圆圆满满给他看看,总赌气似的语气,多年后提起来还怒气冲冲,想着自己儿子聪明伶俐,貌若潘安,十里八乡都惦记的能干人儿,此生必定最圆满安乐不过!
想到那样的阿娘,韩小义不觉笑起来,落在谁人眼里,原本还在赌气一脸黑线的人,会错意以为这笑是对他,一脸傲娇模样依旧,心里却默默原谅他了。
想起昨夜韩小义对他说得话,还真是有多开心,就有多伤心啊。
昨夜私下夜游,韩小义忽然问“长原你知道为什么从初见我就很喜欢你么?”
“因为我救了你?”
“不……因为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我也可以很重要的人。”
“在父母出事以前,我总感觉,这世上有我不多,无我不少,乃至于对爹娘,对大哥都是如此,虽不至于多伤心,但也有失落,只有你不太一样,所以我很开心。”
“那你跟我走,我一辈子都这样待你。”
“可是,长原你从不需要担心被人冷落,被人怠慢的吧,但现在不一样了啊,我大哥现在只有我了,他不是一个会照顾自己的人,出了那样的事情,市井乡村,人心浅薄,责难非议,我不能放他独自承担,所以抱歉了。”
“可他是大人了,各人有各人的路和业,难道你还守着他一辈子吗,笨蛋?!”
“那我能守你一辈子吗?”
“怎么就不能了?!!”
“那你可见过两男人红妆十里,你可见过两男子拜堂庆贺,你又何尝见过两男人子孙满堂,瓜跌绵延,你告诉我,我可以拿什么守你?”
“我……我,有我,有我的真心真意,还不够吗?”
“可这世间最易变的不还是人心,我看到花应龙和张氏,忽然发现,我若有一天见弃于你,却连怨妇都没资格,还是算了吧。”
“好好好,都他妈你的是道理,那好,你要红妆十里,八人大轿,昭告天下又何妨,怨偶也罢,眷侣神仙也好,从此我的后院便只你一人,如有虚言,不得好死!!”
“我不如韩小公子,处处都是我的王八蛋,看起来倒像是我现在便辜负了你似的,合着处处都是我的不是,那你要走便走,犯不着用这心诛心的话来教训我,告辞!!”
不欢而散,气了一个晚上无眠,什么东西嘛,天下偏有这样的他,要派你的不是,你就是不开口,也能早早判你死刑,弄得有冤无处诉。
一大早见面,人家处处低眉顺眼客客气气,你处处怒气冲冲,落在旁人眼里,还就是你盛气凌人,又欺负他来着,唉!这算什么道理嘛!!
其实韩小义心里,一早也顶着两眼袋,见到周长原满心抱歉难开口,明明是他想做乖儿子,想要完成父母寄望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到头来却不自觉糟蹋起他的心来,还真是混蛋的紧,也是一夜无眠,见到他自然矮半截。
可人家反倒更生气了,想是连见他都怒火中烧了吧。
此之谓一人一样心,即便有心,又是多少年冷暖相知,才能做到心有灵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