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开复六年九月九重阳日,以今年荒年最重的晏城台城为首,四万饥民揭竿而起,史称北农役。
北农变乱的消息几乎和换粮食的消息同时快马送到靖帝手上。
陈青在信中说得明白,北农役便是契机,只要陈秘密派兵三万以作策应,再供应武器,饿疯了的饥民,便是陈最好的先锋军。
而叶坚来信更简单,要粮五万石,粮食到奉还小国舅并萧关城池。
这下靖帝为难起来,刚定下的休养生息大计,上次失败的总结大会也开了不下三五场,罪魁祸首不回来,在那些老臣面前,话里话外便成了他的锅。
全都马后炮还罢了,合着当初雄赳赳气昂昂说要打的没你们似的,完了个个到他面前表演痛心疾首。
朝堂受气也忍着,后宫呢,周皇后还跟他置上气了,想他一国之君,还成了个夹板气,受气包,全体的愤闷,都默默算在了陈青脑袋上。
再一看陈青的谋划,忖度了一宿,竟生出越多犹疑,生怕再败,那言官口里他就真成昏庸了。
但又细细想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只这一场民变就能倒了叶坚,那对于南,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压下这两份来书,这一思索就是三天,彼时韩晨也在思索,问一旁的陈青“将军以为陛下会否同意?”
“刚成笑柄这才几个月,南边那些老朽,偏安享受惯了,就算我不回去也知道他们天天在家骂我什么呢。”
“再说还有周氏,一来为着小国舅,二来也不愿意我得这么一大功劳,我看挺难。”
“所以我们能做的,还是只推波助澜而已,没什么损失也罢,只是白白错失良机,有点可惜了。”
“说来小义兄弟那边怎样,可有什么值得留意的消息?”
“挨了三十板子,还要扭着屁股天天进宫,想来也抽不开身。”
“他就没说清楚到底为什么挨的打?”
“他不说我也能知道,我让鹤大哥他们在将军府前收买了个茶摊,每天取一回琐碎消息。”
“我也不好说,他这是怎么了,听说这顿打着实冤枉,还要说中秋节那会儿,花张氏向惠贵妃进献那养颜膏,原本用着很好,可是谁知有一天逛园子,脸上竟招了蜜蜂,幸而有一堆人护着,饶是如此也免不了一脸的红包。”
“叶坚心疼得不得了,惠贵妃挺着肚闹疼,梨花带雨,见了蜜蜂就受惊。”
叶坚一怒,命人捣了宫里所有的蜂窝不说,这才有御医查出缘故来,说是那养颜膏里加了某种蜜蜂很喜欢的香蜜,原是养颜无害上品没错,只怪这金秋蜂活动频繁,故此招了这一劫。”
“要说真要打要杀,那花张氏直喊冤枉,被赏了二十板子,躺了床还不忘赶忙送了解毒化肿的药上来。”
“这药疗效却比御医那些好,也是我家那小子制的,贵妃好些也求情,如此便权当意外,赏了三十板子,奉命天天入宫看诊,躲过一命。”
“意外?我听着不像啊。”
“我问过郝叔,他说原本的养颜膏里是没有蜜的。”
“所以,是为了接近惠贵妃,难不成这女人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秘密?”
“我不确定,且等消息吧。”
韩小义,一顿板子下来,第二天便被拖着进宫看诊,腰部以下那都渗着红,只是这穷人家的孩儿,从小忍饥,忍馋,忍冻,白练了一身倔强,便是这伤口好了裂,裂了好,走步都困难,也能咬牙不吭一声。
几回下来,倒是叶坚看在眼里,几分激赏,逐渐宽容。
只恨数次叶坚近在咫尺,他不是没想过同归于尽,但叶坚少说是个百人敌,若有失手,便再没了机会。
如此天天见着大仇人怄气,加上伤处,某天回到将军府,刚一踏门槛,头晕目眩起来。
勉强拖着脚步走过花园转角处,脚下一踉跄,跌在某个怀抱里,那人用手摸他额头“怎么烧成这样了,你自己不就是大夫?”
他晕乎乎,看着周平那张写满担忧的脸,喃喃靠在他胸前“你……肯同我好好说话了……”
发烧含混间,竟是满满的委屈。
他无奈,抱起他西厢去,怪一句“你说,那有你这样的?”
怎样呢?
他想着怪生气,想这人算计自己的时候那叫一个滴水不漏,算尽他心,怎生到了旁人身上,却尽是这般两败俱伤的蠢主意呢。
一回屋赶紧让人打水,叫大夫,等没了闲人,撩开他后边一看,伤口都发了白,翻着口。
蓦然看着这个几乎昏睡发白的脸,低语问一声“值得吗?”
那样温柔语气,那样动容脸旁,是花笑英从未在周平脸上见过的,可是站在门前的她转念一想,这眼神,却又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脑子里电光劈中般闪过一个念头,心噗噗一乱,吓得落了手里的药瓶儿。
于是从进献养颜膏,到母亲嚎叫着挨了板子,再从那天西耳房,一桩桩,一件件,逐渐在脑子里清晰。
等周平闻声回头,却只见那打碎满地粉末的绿瓷瓶儿,只得避嫌离去。
落夜周平翻窗进了西客房,韩小义睡足了醒来,第一眼看见他,笑开,问一句“这么晚还来?”
他不答话,径自上来,把手放他额头上,不像先那么烫,这才放心,问“你自己不就是大夫?”
他笑“会哭的孩儿才有人疼呀。”
某人怒,甩袖子就要走,韩小义慌忙抓了他衣角,险些被从床上拖下来。
赶忙解释“我只是不想在叶坚面前太清醒,有了精神,怕自己忍不住对他做什么。”
“你和叶贼?”
“不共戴天!!”
“那……他竟不认识你,难道只为你哥?”
“他杀了我爹娘。”
“还是因为你大哥?”
“嗯。”
“倒是很像他会做的。”
“说来今天叶坚走后,花惠妃同我问话,说的话有些奇怪啊。”
“花氏问你什么?”
“她问我养颜膏有没有经过张氏的手,还旁敲侧击,意思大概是想探问我与张氏有否来往,好像因为我是张氏推荐的,心存防备似的。”
“这不通啊,按说花氏是花家的靠山,花张氏处处拿来招摇的贵妃娘娘,姑嫂之间还能有什么芥蒂呢?”
“关于花氏兄妹,我所了解,只在他们进京,关于康县祖籍,看来得让人好好去查查了。”
“你们的人还在梁都?”
“我说过,我会救你的。”
“那我谢谢你哈。”
“额……不敢。”
谁知这一来一回平州小县,消息回来,正巧赶上花惠妃早产,北国有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