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大起大落,大概说的就是韩小义这几天的心情,他现在可是在著名的南陈大营,吃着大块肉,喝着大口酒,被小兵伺候着,喊一声“恩公弟弟。”
这恩公也就算了,可这恩公弟弟又是个什么称谓呢,反正不管小兵们怎么看着他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反正他觉着,自己很快就要实现飞黄腾达了。
可是在这些小兵眼里,这位恩公弟弟,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儿,前个前后脚进了军营,看着谁都像杀父仇人那样儿。
冲到大将军帐,抱着大将军好容易救活的人,那是一通摇,一线哭,哭得震天响,被老军医大骂“大将军乱来还不算,还哪来个号丧的,都说了箭上无毒,人没死,都急个什么,快撵出去!!”
于是这一位被士兵拖出去,一边嚎,一边反应过来,啊没死?!!
郝军医,白他一眼“没死也快让你们蹂断气儿了。”
一个莽撞快马颠了伤处还不算,好容易包扎好止血,又来个蛮牛死命晃,郝大同看着那再次殷红的伤处,气得跳脚啊。
于是嚎啕收住,亏得大将军吩咐准备了好酒,好菜,要说他们那可是留着庆功的烧酒。
再说人家嚎累了,吃起饭来那也是真香。
前前后后好一番坑害,直能到第二天深夜,韩满子感觉自己胸腔里火烧火燎的拉扯,大声咳嗽醒来。
迷离看看四周,蒙蒙见油灯下一人在看书,那人闻声,过来看顾。
“韩兄弟你总算醒了,不过军医说,这一箭肺部受损,醒来怕是要难受。”
“这里是军帐?”
“陈军东山营。”
“咳咳咳……草民多谢将军。”
“这是哪儿的话,难道不是你舍命救我。”
“咳咳,原没想舍命啊。”
“可也救了。”
“将军有重任,再值得不过。”
“你……都猜到了。”
“偃月长刀战魂,淮江青翼虎,耳东不就是个陈字。”
“韩兄弟见微知著,南淮陈青,陈四秀,谢过救命恩人。”
“咳咳咳……不敢,不敢……咳咳……”
“冒州韩晨,韩昭皙,拜见淮司马。”
“韩昭皙?满子兄弟你就是韩晨?”
“咳咳……是,满子是家父起的算作小名,前有不便,未能坦诚,恕罪。”
“我不是怪你,你可知道,我前头说有要事去梁都,正是为了寻你。”
“将军寻我?”
“准确说来不是我要寻你,是我恩师,尤嘉先生要寻你。”
“尤嘉,尤大人?”
“……咳咳,正是冒州咳咳,徐蝉夫子,让我来咳咳……投……”
“知道,知道,你别太激动,要是挣了伤口,我那军医脾气不好,夜半看诊总要折磨病人出气的。”
“呵呵……咳咳,那他医术一定很好,我算是死不了了。”
“医术是真好,脾气也是实在坏,谁让人家是表叔公爷呢,我惹不起。”
“我和老师行军至此,接到你被缉拿的消息老师就猜到了,老师担心你,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所以我才决定乘着黄金的事儿,进城找你下落。”
“哪知这样有缘,见识到徐公高徒,果然名不虚传。”
“咳咳,过奖,彼此彼此。”
此时灯火烛照,人说病中三分娇,说的是病中美娇娥,倒不是说陈青眼里韩昭皙女儿态。
只是他此刻面色病白,剑眉偏生杏眼,亮莹莹看着他,似有温柔无边,又有星辰深邃,引他入胜。
“我脸上有什么吗?”
“有没有人说过,昭皙长得极好看。”陈情不禁脱口,不查轻薄。
等回神,深怕他发怒,慌得无所适从,忙告罪“恕罪,恕罪,我……我只是赞你俊逸,我……”
却不料韩昭皙不以为恶道,掩口轻咳一笑“将军还真当我是小女子么,为这等话就拂袖长哭而去不成,可我一介男儿,好看有什么用,还能倾国倾城么?”
“你可知道,我为何此时赶往梁都,还不是因为我阿爹怕我饿死,给我订了村上屠户家的胖闺女做上门女婿,那姑娘便十分稀罕我好看呢。”
“哈哈哈……屠户?伯父这……昭皙明明这样一个人。”
“我如何一人,咳咳……还不是乡野草民,温饱不济,或许在我家小义眼里,还是我手无缚鸡之力,配不上人家姑娘呢。”
“哈哈哈……韩兄一家,可真是有趣啊。”
“见到昭皙之前,陈某是不相信什么顾盼神飞,闻世菁华的。”
“我么?现在也最好别信,我可不是什么经夸的人,当真起来,可就麻烦了。”
“这话可不是我马屁,而是徐公在给我老师的信中亲笔,全句是,顾盼神飞,闻世菁华,年虽未冠,可堪栋梁。”
“夫子真这样夸我?”
“千真万确。”
“受宠若惊啊,在家时,他可动不动就拿尺子打我,口口声声蠢材,笨猪呢。”
“爱之深责之切而已。”
“我想我是明白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让我来寻尤大人。”
“老师现在是我随军军师,那么昭皙可愿随我左右?”
“韩晨有幸追随,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叫你姓字,你却还要这般客气,一口一个将军的吗?”
“那四秀兄?”
说起一个秀字,韩晨不觉抿唇一笑,陈青便呆了一下。
让韩晨误会“我可不是笑话陈兄姓名,你别误会,只是心想我与这秀字颇有缘分而已。”
“何等缘分,说来听听?”
“我逃婚的那家小女姓郑,小字秀儿。”
这一说,陈青先是一愣,后哈哈笑起,几乎笑弯腰,一边忍笑一边对韩晨言“看哈哈哈,看来我得早早嘱咐,让老师莫再喊我秀儿才行了,哈哈……”
韩晨听完,愣,回神,笑,扯了伤口,疼得直皱眉,忙捂了胸前,咳嗽起来。
“抱歉,抱歉,是我不该招你大笑的,快躺好,要不喝口水。”
“哈哈咳咳……多,多谢。”
据此,落在当晚帐外值夜士兵耳中,以为惊奇,这才晓得,原来他们家大将军也是会笑的,可是两个男人之间,有什么这么投缘,却再难说了。
玩笑过后,陈青面色疑惑,还真是看神仙一样,好奇问韩晨。
“只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按说张娘子与童医师之事,算是家丑,昭皙是怎么知道哪些隐秘细节的。”
“哈哈哈……咳咳,若我告诉将军,只是胡诌,将军以为如何?”
“什么?编的?!!”陈青基本震惊了,想来他也是说谎大师,战场上骗死的数以万千计,今却被他这年轻人骗过。
内心纳罕,这人怕不是妖精吧,说谎不带眨眼的。
于是问韩妖精“快告诉我,何以能编得这样似模似样?”
“呵呵……咳咳,不过一半真,一半假,况在情急,双方都来不及细想而已。”
“关于张猛与其妻那些事儿,当年广为流传,尤其是在他以死囚身份,成为北贲军统领大将军以后。”
“你们唯一不知道的是,张猛曾经那疯魔,并不是什么鬼神作祟,据我看过的杂书记载,应该是一种思觉失调的病,病起来糊涂,好时又格外清醒,最重要此症容易受到外因影响。”
“咳咳咳……再说张这些年名声鹊起,可是从未听闻他好。”
“我只是赌一把,好在,赌赢了。”
“昭皙是说,这猛张飞一般的张大将军,却原来是个大情种,于是才有了那些杜撰,让他分神?”
“是爱,是悔,只有张猛自己明白,可能他也一直在等,等有人给他一个说法,告诉他,他真的错了,一切不过一场误会。”
“即便那是假的?”
“真假何妨,许他心底,只是想有个原谅的理由。”
“昭皙通透,陈青拜服。”
此夜韩与陈,天南地北,政局战况,聊了一夜,最惊喜者,莫过于韩晨竟然也爱兵书。
南史称韩为少相,少相之少,出自旧陈老班,多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暗讽。
韩相于陈,年方弱冠,权柄交替,毁谤丛生,细细说来,最值得诟病者,莫过于他曾是陈青帐中一名近卫。
旁人眼中,“近卫”之近,机锋万端,他总一笑而过,陈却万分自责,说来,全是此间一箭救驾,埋下的祸根。
汤药数日,韩晨终于搀扶着能下床,因为徐蝉,就连一向严格的尤嘉都时时探望,处处关怀。
可是别的都还好说,只是那么多好药下去,这咳嗽却还反反复复,总不见好。
末了郝大同骂了陈青,要不是你这杀材,把那箭颠深了两分,何苦废了人家大好青年。
“废了?叔公爷,这废了从何说起啊,你可是再世华佗,他……他是做大事的人,可不能有什么病根儿。”
“你现在知道我是叔公爷,哪有你这糊涂鬼,中没中毒你不看,明明就失血你还给解毒丹。”
“他这境地,有你一大半功劳,只怕韩晨日后,文不能过劳,武不能过重,只当富贵闲人罢了。
至此又生一经典传说,是为,从军不上阵,只做帐中人。
无他,愧疚深沉使然,时韩昭皙年十七,得陈青厚待,为近身护卫,同进同出,衣食同处,厚爱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