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梁都东郊八十里外某个废弃的山神庙落脚。
韩小义心道这些学武之人还真不是吹,存心要奔垮了这些人,他也算被大哥连拖带拽,折腿陪君子了。
这不,半道上就甩了一半老弱,留到此处的,姑且算作别有所图的送死鬼。
天一黑,外头吹了风,下起雪,自然能留下的,无不盯住那些死士。
期间各自生了火,在尔东生的热情邀请,韩满子兄弟便莫名成了他们一拨。
死士团自顾自烤热了饼子吃,似乎没有再当好人的打算。
韩满子兄弟沾尔东生的光,也好歹有了吃喝。
唯独剩下那群乞丐,乞丐其实心里早已料定他们是假扮花子的大户。
尤其死士这一队,在他们看来,定是没啥脑子的肥羊,自以为不过几个保镖护院,拼了一口气宰了便发大财。
等他们随手抄起棍棒,渐渐围住那群死士,韩满子看来,他们定不是第一次干这杀人越货的勾当。
韩小义却怕得很,直往大哥身后藏,吓道“大哥他们……”
“别怕,不关我们的事儿。”
“哦……那要不咱跑吧。”
“你要敢冒头,就关我们事儿了。”
乞丐头果然很配合的,扭头狠狠瞪了韩小义一眼,算是彻底烘托来人他大哥一贯的睿智。
继而语气嚣张的对那群死士威吓“是你们自己交上来呢,还是要劳我们自己动手?”
谁知人家恍若未闻,吃饼的吃饼,整衣的整衣。
一群饥民叫花子那能知道,那群人仔仔细细整理的衣袖,暗藏多么致命的伏杀。
“大哥,咱还跟他们废话什么,这些大户多半舍命不舍财,咱们还跟他们客气啥!”
说完乞丐一马当先就奔着包袱去。
“啊!”只听一声惨叫,乞丐快步退开,手掌心早已被一根峨眉刺刺穿,伤口很快呈绛紫色,显然剧毒。
“阿三,怎么啦?”
“大哥……是黄金,包,包里全是金锭子,可是他们有……有兵器。”
“啥?黄金?!!”众乞丐惊呼,倒吸一口凉气。
尔东生看看韩家兄弟,浅笑“两位韩兄弟倒是一点不吃惊么?”
“尔大哥不也是,彼此彼此。”
“阿三……你可看清了,真是……”
“额……是……可是……”
片刻之后叫阿三已经倒地抽搐,嘴里渗血挣扎道“……小,小心,他们使……毒。”
青筋毕现,四肢抽搐,七孔流血,阿三的死状,实在有些吓人。
这样一来,乞丐里便有人怯场,只想要退。
慌乱转身,只听啊一声,早有破空一只小箭穿胸而过,入木三分,带着热血,骇然醒目。
行凶者保持着袖箭射出的姿势,阴狠一笑道“诸位既然都穷追不舍到了鬼门关,现在想回头,不觉得晚了吗。”
“钱,金子,我们不要啦,都不要啦,求壮士放我们走吧,我……我们也不过是些走投无路的穷苦人,求诸位大侠高抬贵手啊。”
乞丐大哥扑通跪下,声泪俱下,耳光自扇。
韩小义心里虽然怕得要命,嘴却不饶人,躲在韩满子身后,探出一脑袋不屑“刚才还那么大爷,认怂倒是飞快哈。”
嘲笑之间,韩满子却注意到哪乞丐头嘴角的邪笑,在他把一根铁钎狠狠捅进死士腰腹,血咕咚往外冒的时候,借机教育弟弟一句“千万莫看轻了疯狗,疯狗跳了墙,逮着谁都能扯下一层皮。”
终是那死士一声惨叫,重重踢飞了那乞丐头,暴怒之下,刷刷连着补了两箭。
乞丐头的奄奄一息,呕着血,咬牙“他们既然露……露了白……今天,就谁……都不,不会放过,兄弟们……拼了。
众乞丐片刻迟疑,一拥而上,死士且退且杀,有条不紊。
光是看着那些死士,徒手都能拧断别人脖子的生猛劲儿,韩小义早已抖成筛子,下意识摸摸脖子,感觉那些被拧的脖子就像是夏天的莲藕一般脆生。
小拳头猛锤韩满子,扑在背上抹泪,呜呜咽咽道“我要是死这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韩满子吓,扭头借问一句“弟弟呀,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啊?”
“没……没读过书,不知道,反正我就记得是你非要跟,是你害死我的,哼!”
这下轮到尔东生等人诧异了,这兄弟两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有空贫嘴?
毫无意外,叫乞丐一伙团灭,也不过短短半柱香功夫,且场面堪称惨烈。
血迹斑斑的假乞丐团,终于将注意力转到这一群聒噪看戏的人身上。
“哈哈哈……您几位还真是好兴致啊,慢说别的,就这份胆气,也是张某这几年少见的,敢问一句到底是哪路英雄,张某人失敬。”死士头拱手讪笑道。
尔东生也起身,拱手回礼“北贲将军张猛大人面前,我等不敢称英雄。”
韩满子一听,心道果然是北军不错,却没想到带队的会是张猛。
话说叶坚本是降臣,残暴好战,活活饿死收留他的陈文帝,改元薪汉,后称北汉。
传说北帝叶坚多疑暴躁怕死成魔,梁都禁宫卫军,多由死囚选拔,统御之人,更是要斩百人,才能得其位。
想北汉建立不过短短五载,平州张猛,张千钧,便是第一个在这位置上坐稳三年的大牛人。
“大哥这个张猛很厉害?”
“是非常厉害。”
“那……待会儿打起来,我断背,你找机会跑,使劲儿跑,一定要活着,死也要活着!!”
韩满子哭笑不得,叹一句“弟啊,那你这是要我死,还是要我活啊?”
“总之反正,不许犟,你必须活着,回家娶了那郑秀儿,好好孝顺爹娘,咱家的香火不能断!!”
“那我又不喜欢胖妞,我死了你娶不更好?”
“你是长男,又识字,活着指定比我有用,爹娘从小也更喜欢你,你死了他们该伤心了。”
“傻孩子啊,傻孩子,话说得就跟你真能做主似的,我要是真比你有用,还能让你断……诶,你是想说断后才对吧,傻子。”
尔东生不觉哈哈大笑,赞赏“小义兄弟孝心可嘉,要不你这背……后,我来给你断,待会你使劲跑,我保证这坏人追不上你。”
话说这一帮人,不尊重反派的态度实在很惹气,偏偏张猛这几年得意,除了叶坚鲜少有人给气受,所以坏脾气水涨船高,大喝一声铁拳上来。
无论力道还是速度,无疑都是力拔千钧的强劲,张千钧此人名不虚传,外家功夫已然登峰造极。
奇迹的是,尔东生险险避过这一击硬拳,拳落了地,厚厚的青石板变成了裂纹瓷。
“三哥小心啊!”
韩小义看到的是与石板一般的绝望,韩满子却只听一声三哥,笑起来对韩小义小声道“别怕,也许我们死不了了。”
“叩叩叩……叩叩……”忽然三长两短敲门。
随即一声巨响,本就锈迹斑斑的庙门,应声倒地,一把偃月长刀飞进来,尔东生一个纵身接住。
张猛神色有异,阁下莫非是……
“废话少说,看刀。”
明显尔东生不想韩满子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奈何他是徐蝉的弟子,私下听最多的名字便是这位,就连这把大刀叫战魂,他都是知道的。
其实对于徐夫子让他来找尤嘉这件事,他一直心存疑惑,因为能和徐蝉成为莫逆的人,却是叶坚的重臣,这对于始终心怀旧陈的夫子,显然十分离奇。
但临行前,徐蝉却言,尤嘉是他此生最敬佩的朋友,现在看来,应当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前陈虽弱小,却道未来可期。
虽说也是名声在外,但尔东生对付张猛,显然还是吃力的,更别说张猛此间并未带他的惯用的兵器。
十招之后,尔东生被张猛步步逼退,闪身之间,瞄见韩满子仔细看着自己,小激动的小表情,吓一跳,一闪神儿被张猛鹰爪,撕了棉袍,现了败迹。
眼看要坏,韩满子脑筋急转对着韩小义开口“小义,上次我同你说那被人带绿帽,卷了家产,最后报仇杀人全家的故事是不是还没讲完?”
“是……只说到他持一把七十四斤的青铜重剑,一口气砍了奸夫全家是十一口,当他妻的面,煮了奸夫吃肉,活活吓死那女人。”
“可这时候说这人干啥,也没工夫听。”
“错,这时候听,正是良机啊。”
“都什么时候了,大哥你还有心情讲故事。”
“你可还记得那人姓什么?”
“诶……好像就姓张是吧?”
韩小义探个脑袋,直指张猛,“就是他呀?”
再一看,张猛脸色果然巨变,招数也因为怒气而失了稳准。
韩满子看见奏效,便更大声说“可是大哥同你说,我还听到过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今天我就给你好好说说。”
韩小义自有乖觉,点点头应和“嗯,哥你快说。”
“据说啊,这姓张的原本也是平州一霸,仗着武功高强置下一片家业,可是外人不知道,这张家祖传的功夫邪气得很。”
“练法过于刚猛不说,听说还要以血养器,功夫越高,杀孽越盛。”
“这杀人杀魔了,就更容易见鬼。”
“不管是真鬼,还是疑心生暗鬼,日夜搅扰,不眠不休,久了头昏眼花,一失手劈了妻子的陪嫁,一小姑娘,活活对半开。”
“吓跑了全部仆人,家里也就只剩了张娘子,想想这张邹氏,也只是弱女子,自然也怕起了丈夫,可却终是未曾离弃,你说是不是啊,张将军?”
“所以要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找大夫呗,可是一般的大夫,连张家大门都不敢靠近。”
有意思的是,那姓童的奸夫原是他们当地小有名气的年轻医师,据说医道颇好,胆子也大。”
“看病结识了张娘子,张家娘子给钱爽快,人也贤淑,一来二去,童大夫便心生觊觎,后这姓张的日渐疯魔,张娘子心力交瘁。”
“绝望之际,街头巷尾传说起一种神药,巧得很正是童家祖传,叫什么清心丹。”
“话说这药方传得最神奇的时候,说是能清心启神,顿悟升仙也不为过,更传说千金难求,只舍有缘人。”
“果效验否。”
“人都被煮了,后人如何晓得。”
“哥,这样的传说,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哦,是不是很像,那些来我们村的江湖骗子的说辞,骗妇孺而已。”
“对就是骗妇孺,尤其是骗走投无路,救夫心切的妇孺。”
“所以大哥你是说……那吓死的张娘子,她?”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小子你到底是谁,哪儿冒出来的?”
“哦,张将军不认识我,我却听过好多关于您的传说。”
“快说,这些事儿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再不说,老子打扁你,快说!!”
“那儿听来的?哦……我想想,啊,对了,我在学堂,隔壁桌同窗,他小姨夫的大舅哥的三表姐的小堂妹,说是就住你家对门。”
“你放屁,我家对门没有人家。”
“噢~~~那,许是我记错了,你让我再想想。”
“仔细了,否则看爷爷不活剐了你。”
“嗯,那好吧,我实话实说,我是真不记得是谁说的了。”
“嗨……臭小子你敢耍我,这事儿到底是谁告诉你的!!”缠斗间,只见张猛一声暴喝,扭头朝着韩满子扑过来,目眦尽裂,声如雄狮。
尔东生紧随其后一刀落在后脊背上,张猛一口老血喷撒到韩满子身前,倒梁一般重重砸在地上。
血糊的一个人儿,嘴巴还一字一句,咬牙问“告诉我……谁,谁同你说,说的……”
张猛终于一颤一颤,终是咽了气,却死不瞑目。
韩满子此生头一回见这等猛士,吓呆,刚才有一瞬,魂都飞了一般。
张猛死了,尔东生忙扔下刀,跑上来,拿手在韩满子眼前晃晃,喊他“韩兄弟,韩兄弟……”
韩满子眼里渐渐聚光,呐呐问“死了?”
“多亏你,算是死透了,你还好?”
“失礼,我怕是有点吓到了。”
“快看看小义兄弟吧,怕是比吓得更重。”
韩满子一扭头,这才发现,韩小义原来早已四仰八叉吓晕过去。
见张猛死,一众死士一拥而上,尔东生带来的人,想也不是常人。
顷刻间门外更有许多官兵应声涌入,收拾剩下的人,自然不在话下。
死士全部被击杀,小兵忙着搬搬抬抬清点金子。
分别前,尔东生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对韩满子道“韩兄弟若是不嫌弃,便先随队回我大营,在下还有要事去一趟梁都,回来再细谈。”
“尔大哥自去,韩某等你。”
尔东生退开一步,大礼相拜,韩满子振袖回礼,礼毕,却是韩满子先抬头。
“小心!”
只这一声惊呼,韩满子全力推倒了面前尔东生,背后诈尸的人,耗尽最后一口气放箭,全力一击。
袖箭当胸而入,韩满子中箭倒下,余光里,只是一团乱,听见尔东生喊“来人啊,拿药,牵马。”
原是金子迷了眼,竟忘了检查尸体,尔东生懊恼不已。
幸而当时身上带了好药,万幸当时东山大营,据此不过十里。
据说当时淮司马大将军骑红云驹,风驰电掣回营,同乘的却好似一个披头散发,身受重伤的绝色少女。
按说当时那灰头土脸,血糊刺啦是美是丑那个能看清,披头散发被错认为女子,也纯是误会。
更可怕后世著述也都以《新陈书.南史.北定篇》中为证,关于秀武帝与少相,韩昭皙的风云际会,记述如下:
时武帝任淮司马,领征北军,勘于北梁城外,黄荆山一线,时见北流兵劫掠百姓,帝怒,遂击杀之。
忽见乱阵中有一人,白衣,赤足,散发,倒在马前,救起,惊为天人,更同骑回营,同帐看顾,后韩醒,帝问韩是否愿意侍左右,韩应,任帝近卫于帐,片刻不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