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黑之前，拍摄终于完成了，他们收机器的时候，我已经冻傻掉，连衣服都是张诺帮我披上的。

　　我裹着衣服捂了好半天才捂回元神，张诺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怜惜又像是责怪。跟摄影师结完账之后，我如释重负有，我做到了。无论如何，我做到了，功德圆满。

　　按照计划，拍摄完之后刘师傅开车分别把我们送回去，摄影师和化妆师比较近，后半段车上就只剩下我和张诺两个人了。

　　同来时一样，我们还是没有太多的交谈，她累，我觉得我更累，谁也懒得假装还有交流的欲望。到花园市场的时候，张诺要下车，我连忙拉住她。

　　还没有彻底结束。我从包里翻出第二份快递的东西，是一本插画绘本，扉页上有插画师的签名。

　　凝重的气氛有那么片刻的僵持，张诺似乎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这又是什么居心？我把笑容调试到一个自认为恰到好处的程度，这个，送给你妹妹。

　　张诺从我手里接过绘本的时候，一双杏眼瞪得好大，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发抖：“你……怎么会……”“我去看了你的微博，无意中发现你妹妹喜欢这个插画师。”

　　我还是笑着说。又停顿了一会儿，张诺忽然换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叶小姐，我小看你了，你为了工作……还真是不择手段呐。”

　　傻子也听得出她并不是在夸奖我。其实在拿出这份礼物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好了被她曲解，但我决定还是解释一下：“或许我是有我的目的性，但不全是为了这个。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插画师恰好是我朋友的同学，我也不会特地花功夫去弄来，再来就是……我也有过青春期，也有过自己喜欢的明星、作家，有过崇拜的偶像，我大概也能理解你妹妹的心情，所以——举手之劳，何乐不为？”

　　张诺的面容有一点松动，但还不是完全信任我的样子。她顿了顿，又问：“我想知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天我没有配合你，拍摄没有顺利进行，现在，你还会拿出这个吗？”

　　我望着她，我想大概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法则，你很难相信，有人为你做点什么并不是他图你什么，仅仅是因为他愿意。

　　“即使今天的工作没有顺利完成，我还是会把这个交给你的——”我挑了挑眉毛“信不信，是你的事。”

　　张诺盯着我，眼神如利刃一般，片刻，她眯起眼睛端详了我片刻，见我仍然面不改色，忽然莞尔一笑。“叶小姐，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啊。”

　　她的话语中有些意味深长，但我也不是傻子，自然没有追问下去。如何不一样，张诺没有明说，但我就看陈言他们几个人的态度，心里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张诺固然是有她难搞的地方，但就我跟她相处一天下来的表现看，她倒也不是完全不通情理之人，你敬她一尺，她好歹也会还你七八寸，并不像之前同事们形容的那样刁蛮跋扈，颐指气使……所以，唯一的解释是，她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完成之后，于公于私，我都可以交差了。想到这里，我竟然就真的长舒了一口气，刘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笑眯眯的问，累坏了吧？我朝他笑了笑，耸耸肩膀，没说话。

　　刘师傅把车开到我住的小区门口，原本想送我进去，但我却主动下了车。

　　不知道为什么，在劳累了一整天之后，回家的这条路，我想慢慢走回去。天已经黑头了，小区里的路灯散发着暖和的黄色光线，我抬起头看到万家灯火，那一刻，我的脑海中浮出一个词语：命如草芥。

　　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不知道是哪一股力量让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我抬着酸痛的小腿，像一头沉默的骆驼。

　　在回家的路上，我相到打开门就有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不管好不好吃，我都会感激涕零。

　　妈妈一如既往留了饭菜就睡了，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觉得很疲倦，马上就要分崩离析的那种疲倦，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多礼拜以来充斥在我身体里，在我血液里的那股激情正如退潮一般迅速消退，蒸发在空气当中。

　　这段时间一直支撑着的那股精神力量消失了，肉身濒临崩溃，我被打回原形。

　　我回到卧室趴在床上。我跟自己说，让她哭一会儿吧。

　　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震动，用尽所有力气，我才艰难的睁开眼睛，四周还是一片寂静的黑，那震动原来来自我握在手中的手机。

　　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之后，我的理智立刻恢复了大半。是苏沐。

　　“喂……”

　　一开口，声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跟个老爷们似的粗声粗气。

　　电话那段的苏沐也有点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用试探的语气问：“是叶霜琪吗？”

　　“是我……咳咳”。完了，真给张诺那个乌鸦嘴说中了，我感冒了，难怪头痛得这么厉害，像是要裂开来一般。

　　苏沐立刻意识到了我的反常：“你病了？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我的喉咙里犹如落了一把灰，既嘶哑又低沉：“不用了，我自己找点药吃就行了。”

　　“张诺给我打电话，告诉了我今天所有的事情，她对你评价很高，赞不绝口，说你是我们公司最优秀的员工。”

　　“坦白讲，我觉得自己受之无愧诶。”到了这份上，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自己也觉得诧异。

　　他在那端轻声笑“那你好好休息，明天见。”

　　我靠，我还以为你会说’既然你病了，明天就在家休息吧’，真是看错你了。

　　当然，这种话，我是绝对不能当着老板的面说的。

　　在公司的例会上，苏沐对于张诺这单CASE只用了三言两语带过，对我的肯定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还不错”，我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静静的看着他，心里不是没有一点儿失望的。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我的头痛得不行，连午餐也懒得去吃，趁人少，赶紧跑去休息室里的沙发上躺一会儿。

　　躺下来我才知道完了，待会儿肯定是站不起来了，明明昨晚吃了药，怎么一点儿也不见好转。

　　天旋地转，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我有点后悔自己昨天的冒失，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啊……早知道就不脱得那么干净了，好歹留件贴身的T恤啊。

　　没错，张诺也被冷风吹了一下午，可是人家今天可以裹着睡袍在家里做面膜，吃燕窝，就算病了也有保姆照顾，何至于像我这么落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昏昏沉沉我迷迷糊糊听见同事们陆陆续续回到公司的脚步声，可是还是没有人来这个一贯无人问津的休息室。

　　大概我今天死在这里也没人会发现我的遗体吧……我有点儿心酸，平时空闲的时候，应该把遗嘱写好的，生命真是脆弱，不是吗？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推开了。我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想看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谁。

　　他轻轻的关上门，走到我面前蹲下，伸手探了探了我的额头。“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苏沐皱着眉头，竟然好意思用责问的语气。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是你叫我今天来上班的！”他被我吼了一句之后有点发懵：“我不知道你这么严重，你早说的话我就让你请假了。”“你早说的话，我还不接张诺这个活儿呢。”

　　“好了，这个活儿你也没白接，有奖金的，还有——”他扬了扬手里的一个礼盒：“张诺叫人送来的，给你的礼物，我到处找不着你就来这里碰碰运气，真给我碰中了。”

　　虽然我也很好奇那份礼物是什么，可眼下，似乎保命更要紧。

　　没等我说话，苏沐就做了决定：“我让陈言送你去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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