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韦雪的电话来得让我非常非常意外,严谨看到了我的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试探性的问我:“不接吗?”

  我真的不想和她说话,自从新年party那件事之后,我再也没有跟她联络过,而她好像也一直在等我主动交出我的原谅似的那么沉默。

  可是今天,在这么特殊的时刻,她突然冒出来了。

  我看着严谨,严谨也看着我,手机响了一会儿便静止了,正当我放下心来时,严谨的手机响了——还是韦雪。

  见我没明着表态,严谨便接通了,我听见韦雪在那头的声音非常急切:“你能找到霜琪吗,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跟她说!”

  我有点不明所以,就像是平静的水面被人扔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我心里咯噔一下,看向严谨的眼神瞬间就僵住了。

  他明白我眼神里隐藏的含义,他知道我想知道那是什么事情——于是,他轻声的说:“她现在和我在一起。”

  韦雪在电话那端明显是呆住了,我想那一刻她一定觉得自己一点儿错都没有了,事情确实如她所预计的那样——叶霜琪借着她介绍工作的机会,趁机捞了一个高富帅傍身。

  从此之后,她穿的衣服叶霜琪也穿得了了,她背的包包叶霜琪也能背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的意思是如果叶霜琪跟严谨发展到谈婚论嫁那一步的话——从此她们就是一个阶层的人了。

  婚姻是女人二次投胎的机会,所有人都这么说,所有人都懂这个道理——叶霜琪,她没理由不懂。

  我从严谨手中接过电话,韦雪的声音里有种很微妙的东西,只有女生才会明白的东西:“打你电话不接,打严谨的你又肯接了。”“有什么事情你快说吧。”

  我懒得跟她废话,直奔主题。

  “霜琪……这几天我都不敢找你,但是现在,我没办法再沉住气了,我要走了,这次我会离开的久一点,或许两年,或许五年,或许再也不回来……我知道你也不想见我,但我还是想说:对不起……"她在电话那头的语气非常小心翼翼。

  无论你有什么苦衷,还是什么难言之隐,都让我难以想通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眼泪一点一点蓄满眼眶,再砸到桌子上,但我依然不动声色。​

  ​天崩地裂一般。

  有一双无形的手,从我胸腔开始开始撕裂,我无法呼吸,整个人像是堕入了某个黑洞,没有底,我一直往下落,一直落,落了那么久还没到底。

  严谨坐到了我的旁边,从我手机一把将手机拿过去,我没听见他跟韦雪说什么,我整个人都已经崩溃了。

  严谨抱住我,他抱得太用力了,好像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一样,以至于我连气都喘不过来。

  我的头埋在他的胸口,我又闻到了那种很好闻的浆果的香味,很奇怪,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有一次在电视里看一个纪录片,是讲非洲的旱季。大象们平时饮用的那片水塘已经干涸了,它们被迫要去到另外一个地方跟其他的动物分享水源,这些动物中包括了凶猛的狮子。

  有一天晚上有头大象落单了,饥饿的狮子们一拥而上,旁白说,一共有30多只狮子,这头大象必死无疑。

  然后我看着那个长镜头一直没有断,大象笨重的身体后面拖着一群狮子,有的咬着它的后腿,有的已经爬到了它身上,但是它还是在跑啊跑啊,很徒劳的样子但是它还是在跑,然后画面一转,30多只狮子在分食它的尸体。

  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我觉得那真是太绝望了。

  ​我趴在严谨的胸口,感觉自己就像是那头被狮子们分食的大象。

  ​同一时刻。

  白翎走出79号,这一次王弈博没有追出来拉住她,从她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她恨上他了,他也恨上了她。

  而最可笑的是,她一面很他一面又不能停止爱他。

  韦雪整个晚上都呈现出暴走的状态,她拽着手中的机票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克制住没有去找严谨问个究竟啊,妈的,严谨你什么意思,大街上那么多姑娘你不泡,你非得泡叶霜琪,你让我怎么面对你们的关系!

  最终,她的行李箱里还是多了一张我们第一次穿着同款红色毛衣的合照。

  而齐唐仍然坐在那家咖啡馆里,老板是他的哥们,一脸啼笑皆非的问,今天那姑娘……新欢啊?

  他笑了一下,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说,是旧爱。

  我回到公寓,摁下墙上的开关可是屋内还是一片漆黑。我突然想起来,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忘了按时去交这个月的电费,一定是断电了。

  印象中听谁说过,电卡反着插入电表可以预支几度电,我知道有这么回事,但我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挪到了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们家的沙发多舒服啊,坐下了就舍不得起来。

  ​于是我就这么心满意足的靠在沙发上,我又饿又累——可是我心满意足。

  外面灯火通明,室内无边无际无形的黑暗包裹着我,很快我就成为了黑暗的一部分——我就成了黑暗本身。

  没有人知道我在干什么,没有人找我,一切喧嚣都以光速远离我,整个世界都清静了。谁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我像一片小小的树叶,漂浮于浩瀚的宇宙,我生在水里,我长在树上,我从来没有这么自由过。

  ​曾经有人告诉我,西方将黄昏与夜晚交接的这一时分称为狼狗时间。

  因为在这样朦胧的天色里,你会分不清楚那是一只狼还是一只狗。

  我就是在这样的时间里,再次接到了韦雪打来跟我告别的那通电话。

  电流在耳畔吱吱作响,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那么真切:“霜琪,我现在在候机厅,还有十五分钟就登机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其实是说,你不用赶来送我,就算你想送,也来不及了。

  那通电话打了五分钟,我沉默了四分半,我听见韦雪以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淡然在手机那头自嘲地说,说不定飞过换日线,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说完这句话,手机那端传来她笑的声音,我能够想象她笑起来的表情,鼻翼上有细小的皱纹,嘴角向上微翘。

  顿了顿,她的语气变得有些沉重,霜琪,这些天以来我最后悔的一件事,不是不顾一切要跟廖晨在一起,而是对你说出让你那么伤心的话……

  我握紧了手机,惨然一笑。

  我们曾经那么坚信的,曾经那么执拗的,曾经以为那是值得用生命去追求和捍卫的,原来什么都不是,原来什么都没有。

  我们背道而驰,坚守着两份不同的信念,却在最后殊途同归,得到了一样的结果。

  很多年后我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命运的残忍,还是命运的仁慈。

  从小我们就知道,月球是地球唯一的天然卫星,上亿年来它一直孜孜不倦地围着地球转。

  长大之后,我偶尔会想,是什么令它如此坚持,如此不懈?

  月球不一定是心甘情愿的,如果有得选择,它不一定愿意年年岁岁围着地球寂寞地转动,但这是月球的宿命。有时候爱情友情也是这样,它是一场宿命,由不得你不甘心,由不得你不情愿。

  就像我初次遇见林晨烨,白翎遇见王弈博,韦雪遇见张哲凯。

  或者说,就像韦雪遇见刘泽洋,严谨遇见我。

  这些遇见,都由不得我们自己。

  她接着说:“不管这些年来我得到的比较多,还是失去的比较多,我依然很感谢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站在我的立场,才能容忍我这么欺负你。”

  不知为何,在她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我原本就有些酸涩的眼睛忽然一下眼泪暴涨,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落在桌面上,好像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我们那些美好的憧憬和愿望,最终不过是这样,搁浅在烈日暴晒的浅滩上。

  曾经那些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人,最终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散落在各地,散落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