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桃花酿

  红日西沉,倦鸟归巢。硕大的蓝樱花树在大片的烟霞下摇曳着紫蓝色花朵。雾绕烟融,纷纷的花朵飘落下来。树下一白衣女子正执着酒樽而坐。几片花瓣柔柔的倚在她削瘦的肩上,几朵花悠悠忽忽地在白色的裙琚间旋转。甚至有一朵花悄然落于女子手中的青樽中,像是要倾尽一生去啜饮那杯中美酒。

  女子垂着眼眸,却瞧见杯中玉液之上浮着一朵幽蓝幽蓝的重瓣蓝樱花。

  余光之中忽然出现一双脚。黑绑灰面,一截青灰色的袍子盖住了鞋面大半,只露出了脚尖。

  顺着那青灰色的袍子往上瞧,一个丰神俊朗的人身披万丈霞光,正低首看着她。

  “大师,你来啦。”

  女子脸上攒出一个明媚的笑,两只眼似有秋水波动,带着微醺的迷蒙。

  无问不动声色地在她对面坐下。

  “娘娘,饮酒伤身。”

  长鱼瑾脸上笑容未减,眸中的光华却消退了,她将身子斜靠在石桌上,兀自拿起手中青樽端详。将酒樽转了几圈,手指也摩挲了一番,她顿了顿,突然仰首。

  那朵带着醉意的蓝色花影亦是随着酒被她喝了下去。

  “可是,不喝酒,伤心呐。”

  长鱼瑾看也没看无问,提起一旁的酒壶再为自己斟满了一杯。

  青樽递到嘴边却有想起了什么,她一手撑着石桌,一手拿着酒樽往无问鼻端递去。

  “大师,你闻闻,这可是好酒啊。云记的三十年桃花酿呢。”

  无问垂眸,青葱般的芊芊玉指紧紧贴在青黑的酒樽上,像是莹润白玉落入层层尘埃之中。

  猛然间,无问从那如玉手中夺下酒樽。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长鱼瑾也不怒,依旧是笑靥如花。既没有伸手抢回酒樽,也没有要再喝的意思。

  是喝了酒的缘故,长鱼瑾一向苍白的两颧浮上淡淡的红晕:

  “大师,你为什么出家啊?”

  为什么出家?

  无问看了看长鱼瑾,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巨大花树。

  为什么出家?他记得当年老主持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的回答是什么?

  似乎,忘记了。

  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东西仿佛又回来了。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一片红色,那触目惊心的颜色染红了他的眼睛。那个安静却令人绝望的早晨啊。

  被时光冰封的记忆,本来堆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现在却被一束光突然照亮,那些秘密就要被赤裸的拉出来了。

  无问闭上了眼睛,那些事他宁愿从没发生过。

  他现在只是一个僧人,无有过往,不问他事。

  “我忘了。”声音冷冽,就像是寒冬腊月的一抹冰棱。

  长鱼瑾懒懒的趴在石桌上,下巴垫在交叠的双肘上。听见无问的回答悠悠一叹:

  “忘了?忘了好啊。”

  说完,仰着头朝天上看去。半晌,悠悠的声音响起:

  “人死了是要喝孟婆汤的,她现在应该已经忘了这里的一切了吧!”

  无问莫名的看着长鱼瑾。

  她神色突然变得凝重,眼神投向那一片虚空之处,仿佛那里真的有一个姑娘与她对视一般,她郑重的嘱咐:“下辈子,不要再入帝王家了,更不要爱上程岳凌了。”

  无问眉头蹙起,正要开口问个清楚,却见对面的人磕磕绊绊地站起来了。

  长鱼瑾手中拿着那壶未喝完的酒,摇摇晃晃的走到蓝樱树下。

  手中一倾,壶中酒液一线跃出:

  “长鱼瑾,一路走好。”

  无问大惊。

  她却丝毫未觉,看着酒液流柱而下,浸入树根下柔软的土壤中,将土壤颜色加深。

  长鱼瑾自顾自的说着:

  “真是对不住了,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送别你,可能你觉得有些寒掺,但我没办法呀,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真正的长鱼瑾已经死了啊!”

  “我知道你过得苦,所以你这次投胎看准点,投个安稳平凡的家庭就挺好。也不一定非要大富大贵呀,有个家就好了。”

  壶中的酒液已倾尽,她歪着脑袋摇着壶身听了听,随手将酒壶扔出去。

  青瓷的壶磕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碎成几块。

  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往前迈了一步,伸手便触及树干。

  “其实呀,你比我幸福多了,我们俩都没了母亲,生活确实天壤之别呀。”

  “你没了母亲,可你有父亲和哥哥,他们是真的疼爱你。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