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落落萧萧心渐惘

  景明一路快马加鞭未下鞍,终于在第五天的傍晚时分赶到了京城,他看了看天色,估计宫门已经落栓了吧。想到公主的吩咐,他再次扬鞭,快速的向皇宫奔去,一路扬起风沙无数,路人纷纷往路边躲,疑惑的猜着何人如此大胆,敢在京城里如此嚣张。

  景明扬长而去后,人群中有个不确定的声音说:“刚才那人的马上,驮着的人怎么这么像礼部尚书家的少爷啊?”

  “不会吧,他妹妹如今可是太子侧妃,谁敢这般对待他?”另一个声音说到。

  “是啊,是啊,想来是我看错了!”

  正如景明所料,宫门已经关闭,他跳下马,扛起杨明,走向侧门。侧门那里的两个侍卫拔刀拦住了他,大声喝到:“什么人,竟敢私闯皇宫?”

  景明皱眉,掏出如烟给他的金牌,沉声道:“草民景明有要事求见皇上,耽误了,尔等怕是担不起这责任!”

  那两个侍卫看见金牌,不敢有所怠慢,其中一人拿着金牌快速的向宫内跑去,一炷香后,福公公亲自来到门口接景明进宫。他们身后,两名侍卫不禁面面相觑,好奇来人究竟是谁,竟要劳驾福公公亲自前来迎接?!

  景明一路跟着福公公来到议政殿,遥想当年,自己就是在这里成为了公主的贴身侍卫,从此开始了他的另一个人生。得到通报后,景明扛着杨明,进到殿内,他直接将杨明扔到地上,自己跪下低头恭敬地行礼:“景明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从他进门后就一直在看着他,看见地上的人,他微微有些皱眉,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礼部尚书家的长子吧!他沉声道:“平身,两位公主进来可好?”

  “回皇上的话,两位公主在几天之前,一切安好!”景明站起身,退到一边,恭敬的回答。

  皇上不禁挑眉:“哦?此话怎讲?”

  景明拿出如烟的信,双手递出,他恭敬的声音在大殿内传开:“公主说,一切皆在信中,请皇上过目!”

  福公公接过信件交给皇上,皇上拆开信,认真的看了一遍。渐渐的,景明感觉到大殿内的气氛越来越冷,越来越压迫人,他微微的低下头,看来这次皇上震怒了!一边歪在地上的昏迷中的杨明也不禁一个哆嗦,皇上握着信件,冷冷的下令:“来人,传太子!”

  东宫内,轩辕昊岳正在洗手,一边有宫女在摆晚膳,福公公手下的小路子一路小跑,对宫门口的侍卫说:“楚侍卫,太子殿下呢,皇上传他去议政殿!”

  楚阳一个转身,快步走到殿内,恭敬的对太子说:“殿下,皇上宣您去议政殿!”轩辕昊岳微微皱眉,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事?放下毛巾,他对楚阳说:“走吧!”

  路上,他问小路子:“知道是什么事吗?”

  小路子弓着腰,一边走,一边说:“小的也不知道,只知道有个叫景明的男子扛了一个昏迷的男人进宫求见。”

  轩辕昊岳眼睛一亮,施展起轻功,快速的向议政殿飞去,楚阳微微楞了一下,随之,也跟着飞了过去,可怜小路子站在原地楞了半天,才拎起衣角,拔腿向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这天晚上,宫内注定不太平,留在皇后身边吃晚膳的杨纤纤看着窗外忽闪忽闪的树影映在窗格上,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为什么哥哥那里还没有回音?这顿饭杨纤纤正吃的魂不守舍的时候,殿外传来唱喊声:“太子殿下到!”她的眼睛瞬间点亮了希望。

  太子刚进殿时,皇后已经起身迎了过去,可是在看到他冰冷愤怒满含恨意的眼神时,她忍不住轻声问:“岳儿,怎么了?”轩辕昊岳没有回答皇后的话,他径直走到杨纤纤的面前,抬手就甩了她一个耳光,皇后惊讶的过来拉住轩辕昊岳,她疑惑的问:“岳儿,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可以动手打侧妃?”

  太子冷笑:“打她?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剁!”接着他回头对杨纤纤,狠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向她下手?在我轩辕王朝,她如同神般的存在,这一次,你们全家就等着陪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去死吧!”

  皇后轻轻皱眉,更加疑惑的问太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微微的喘着气,很久,他才冷冷的说:“母后,她居然让她的那个哥哥,去刺杀如烟,此刻,景明已经将她哥哥送到父皇那里了,父皇震怒,儿臣倒是没有想到,自己的身边竟然藏了一个如此歹毒的女人!”

  皇后看着已经完全懵掉了的杨纤纤,她冷笑着说:“哀家原先想着你是礼部尚书的女儿,想来应该知书达理,没想到,心肠如此歹毒,哀家真是看走眼了,来啊,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带下去,等候皇上发落!”

  杨纤纤这才想起来喊冤,只是,没有人愿意听。她直到被投入大牢,也依然不能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能得到整个皇室的庇佑。直到几天后,母亲来看她时,她才明白,原来,那个所谓的太子的民间妻子居然是护国公主!此刻,杨纤纤才体会到什么是天塌下来了的恐慌。

  护国公主,真的就是如同太子所说,她是这天下,神一般的存在!想到自己居然因为争风吃醋而给全家人带来了灭顶之灾,她不禁与母亲抱头痛哭!后来,母亲抹着眼泪对杨纤纤说:“纤纤,你放心,皇上只是将你爹和你哥哥收押了,家里现在还能正常行走,娘听说护国公主是个很慈悲的人,娘打算带着你侄儿去求求她,也许还有一丝希望!”杨纤纤握着栏杆,再一次泣不成声。

  这一天,是新年。早已经赶回洛城的景明此刻正与春和一起在院子里挂着红灯笼。小羽在一边来回的骑着小妩小媚,满院子里跑着玩。如烟和如月带着良辰和美景在厨房里准备年夜饭。偶尔厨房里会传来几句对话。

  良辰:“主子,这条鱼是要清蒸吗?”

  如月:“啊!千万不要,我要吃糖醋的,糖醋的!”

  如烟:“那就糖醋吧!”

  美景:“主子,你这个菜都是生的,能吃吗?”

  如月:“当然能吃,而且很美味哦,这叫蔬菜沙拉!”

  如烟:“小月说的没错,而且,还有清热去火的功效呢!”

  如月:“拜托,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三句话不离本行啊?!”

  如烟:“呵呵,习惯了……”

  家里这边准备的如火如荼,店里,伙计们拿着从龙若曦和如墨那领到的新年礼物愉快的开始往家走,龙若曦重新整理了一下账簿,看着一边整理衣服的如墨,他笑着说:“如墨,这活哪是你干的?快放下吧!”

  如墨将最后一套服装整理好,他淡淡的说:“你身为龙州太守之子,都能做一个账房先生,而我一个出生青楼的小倌,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龙若曦微微皱眉,低声说:“如墨,不要这样说,你知道的,我们从没有因为这些而看轻你。”

  如墨微笑,没有说话,只是眸子里有些许闪亮的光。

  在两人嘱咐后院的学徒们关好店门,他们正要离开的时候,却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店门口,车上下来一个怀抱着婴儿的妇人,她着急的往店里走,龙若曦看她不像买衣服的人,便上前问了一下,妇人说的话却惊呆了他,妇人说她要找如烟公主。龙若曦为难的看向如墨,如墨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你跟我们走吧!”

  如烟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不停的哭泣哀求的妇人,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如烟示意良辰将孩子抱给自己看,这个婴儿长的很漂亮,只有七个多月的样子,看见如烟看他,他对着如烟露出了天真纯洁的微笑,嘴角吐着口水泡泡。她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深深陷下去了一块。

  再看向地上跪着的人,如烟淡淡的说:“夫人请起吧,本宫只能保住你们的命,杨纤纤这种行为断然是不能再回到太子哥哥身边了,本宫会请父皇酌情处理的,望夫人做好心理准备!”

  妇人重重的给如烟磕了几个响头,才接过孩子退下,如烟望着她的背影,顿时涌起万般感慨,她叹口气,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做孩子的犯了错,却要让父母也跟着受罪,良辰,给她把饭菜送去,告诉她安心呆着即可。”

  春节后,宫内传来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尚书之女,杨纤纤,身为太子侧妃,竟勾结兄长,刺杀护国公主,本是诛九族之罪,今得公主法外求情,赦免杨家死罪,杨纤纤打入冷宫,杨明随杨家从此离开京城,杨家子孙,终身不得再入朝为官!钦此!”

  如烟听到景明汇报完圣旨上的内容后,她淡淡的应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看着刚刚冒出新芽的樱花树,她的思绪穿过树枝飞的很远,自己变了,以前不屑权利,现在也学会用权利来左右他人的命运了,还好,小月依然保持着她的真性情。如烟听着房间里传来如月和小羽玩闹的嬉笑声,她微微的弯起嘴角,抬手遮住耀眼的阳光,她想,就这样吧,所有的黑暗,都让我来承受,小月,你一定要保持着这片赤子之心,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三月阳春的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小妩和小媚的身上,反射出炫白的光,几乎上人睁不开眼睛。南鹤羽骑着小妩慢悠悠的踱到如月的房间里,跟在他身后的小媚进屋后直接跳到了椅子上坐正,开始享受桌子上的美味。如月放下手中的服装设计图,笑着对小羽说:“呦!小羽宝贝,又来找姨娘玩啊?可是姨娘这会儿很忙哦!”

  小羽不屑的瞥了她一眼,骄傲的说:“谁要找你?我找娘亲!”

  如月嘴角抽搐又抽搐,心底把南鹤云那个死老头子又默默的问候了一遍,臭小子刚长了一岁,居然就如此的拽!?她哼哼一笑,嘟着嘴说:“你娘亲可不在我这儿,不过我知道她在哪里,只是鉴于某些人的态度呢,我突然有些不想告诉他了!”

  小羽小手托着下巴,眼珠一转,他端起桌子上的点心送到如月的面前,完全忽略掉小媚哀怨的眼神。如月接过盘子,她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细细的嚼着,软软的甜腻在口腔里蔓延开,看了看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小羽,如月领着他走到门口,指着院子里的樱花树,轻声说:“看见这些高大的樱花树了吗?你呀,一棵一颗的去找,你娘亲肯定就在某棵树上躺着呢!”

  小羽疑惑的问:“娘亲为什么要躺在树上?”

  如月又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她淡淡的笑着,意味深长的说:“你娘亲是在思念某个人!”

  小羽不懂,但他还是骑着小妩,一棵一棵树的去找。

  如月再次捏起一块糕点,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天的糕点有点潮呢?进到屋里,小媚正一脸期待的看着如月,确切点说,是看着她手中盛着糕点的盘子,如月看见它嘴角依然残留着糕点的渣滓,她端着盘子僵立在原地,片刻之后,小院里传来如月爆发的怒喊声:“南鹤羽你个死小子,竟敢让老娘吃小媚吃剩下的东西!?”

  正在院子里下棋的如墨和龙若曦都微微一愣,接着抿嘴轻笑。龙若曦说:“小月真是有活力啊!”

  如墨微笑点头:“是啊,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龙若曦定定的看着对面这个沉默寡言的风度翩翩的绝世公子,如墨疑惑的看他一眼,他才收回自己的心思,他其实很想问如墨,既然小月与众不同,那么你会喜欢她吗?那么之于如烟,我还有希望吗?

  南鹤羽终于在一棵树上找到了如烟,他抬起头,看见漫枝的粉色樱花簇拥在一起,如烟躺在其中的一根横枝上,轻幔白色的衣裙随风飘荡,一头的青丝也缠绕在樱花的枝上,仿佛,她与那树已经溶为一体般,仿佛,她已不再是这俗世中的一员。南鹤羽仰起头,大声的喊:“娘亲,娘亲,小羽要睡午觉!”

  如墨和龙若曦向小羽的方向看过去,片刻后,小羽身边的树上,先是白色的衣带飘飘,然后,如烟轻盈的从繁花中降落,如同一个仙子。她微笑着拉起小羽,带着他向房间内走去。

  如墨久久不能回神,好像,在他记忆的深处,似乎,有个女子也曾是这样,喜欢躺在樱花树上思考问题或者睡觉!可是,自己明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难道,是在梦里吗?

  后来,小羽发现,如果找不到娘亲,她一定就是呆在树上,他不明白娘亲为什么喜欢呆在树上,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几日后,樱花飞落的时候,娘亲站在院子里,就那样仰着头,看着满天飞舞的花瓣,然后,突然间,泪流满面!他轻轻的握住娘亲的手,仰起微笑的小脸看着娘亲,如烟看着他小孩子独特的安慰方式,渐渐的勾起了嘴角。

  如月说,三月,是樱花灿烂的季节,也是属于如烟的季节,在这个时间里,她不愿意做任何事情,只喜欢呆呆的躺在樱花树上,安静的思念着某个人,某个地方。这个时候的她,会酿出大量的樱花酿,藏在酒窖里,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许,你会在某个角落里发现,独自饮着酒的她,孤单的,美丽的,魅惑的,感伤的她!

  樱花已经完全看不到影子的时候,如烟吩咐良辰收拾收拾东西,她们接着去浪迹天涯。春和与景明在套马车的时候,如烟去了趟烟月阁。烟月阁刚成立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却已经名震江南。不单是因为身为店主的烟月姐妹的传奇,也因为那块太子亲自题字的牌匾,也因为烟月阁里的服装确是天下一绝,据说,无数王宫贵族都从烟月阁里买衣服呢。据说,烟月阁的订单已经订到年底了。

  店里的几个伙计们正在迎接客人,如烟进门示意他们随意,她便向后院走去,后院里如今住着一个特殊的家庭,杨明一家。早在圣旨发布之后,如烟就将杨明夫妻接了过来。为了报恩,他们自愿留下给如烟为奴为婢,如烟到底没有狠下心除掉他,只将他留在店内跑跑杂役,很快,她发现杨明算账的能力不错,于是便将他交给龙若曦调教,一个月前,如烟已经将他升为这里的掌柜了。

  杨明看到如烟,急忙起身行礼。如烟看着他的样子,不禁有些难受,想他当初也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的生活,如今却要低于人下,这一切,自己有脱不掉的责任。如烟走到桌边坐下,良久,她对杨明说:“我要走了!”

  杨明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恢复原状,他恭敬的说:“主子是要暂时出门,还是?”

  如烟端着茶杯,微微有些迷茫,然后,她淡淡的说:“暂不知归期,我今天来,是希望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能打理好烟月阁。”

  杨明“咚”的一声跪下,凝声到:“属下惶恐,定不辱命!”

  如烟拨弄着杯盖,很久之后,她对仍然跪在地上的杨明说:“杨明,把你从礼部尚书之子变成阶下囚,再变成一介草民,你恨我吗?”

  跪在地上的杨明浑身一僵,少顷,他沉声道:“主子折杀属下了,当初若不是主子求情,属下一门早已挫骨扬灰,主子对属下有再造之恩,属下怎会恨主子?仔细想来,都是属下不对,一直以为妹妹如果能得太子宠爱,定能光耀我整个杨家,竟将幼时先生所教的礼法道德都忘了,在地牢的时候,属下就已经明白了,什么名望,权利,不过都是过眼云烟。那一刻,属下的心里想的最多的却是属下刚出生的幼子,和为我操劳了一生的双亲。属下从未

  那么渴望能活着,哪怕做个凡夫俗子也好,可以与心爱之人朝花夕拾,可以尽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所以,当主子救出属下时,属下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杨明了,属下只是一介草民,一介希望能平凡生活,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报答主子的救命之恩的草民,杨明!”

  杨明的声音在房间里低低的传开,却在如烟的心底久久徘徊不散,很久之后,她苦笑着说:“是呢,有的时候,凡夫俗子所拥有的东西,皇室子女却倾尽一生都得不到!”

  临走的时候,杨明一直将如烟他们送出护城河,如烟坐在马车里,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城,城内遍布的樱花树,早已谢了春红。护城河岸杨柳依依,如烟看着如墨的脸又是一阵恍惚,究竟,萧子墨在哪里呢?借来如墨的琴,放在自己的双膝上,她轻轻拨弄着琴弦,两三声似泣似诉,如烟压低了声音,略微悲伤的嗓音飘渺的传开:

  眨眼间

  风卷干草帘

  刀光影

  挥舞弹指间

  心飘摇

  朱红轻飞溅

  难入眠

  黑夜漫漫无边

  不是英雄

  你不在我的身边

  走天涯

  一把剑握在手间

  漫漫路

  踏破铁鞋无觅处

  相思苦

  刻骨铭心情不古

  不是英雄

  你不在我的身边

  走天涯

  一把剑握在手间

  漫漫路

  踏破铁鞋无觅处

  相思苦

  刻骨铭心情不古

  一句句饱含着思念的“你不在我的身边”,唱的如月心底一阵一阵的心疼,唱的龙若曦心底一段一段的酸涩,唱的如墨心内一丝一丝的绞痛,这首歌明明是唱给那个萧子墨的,却不知为何,他觉得这首歌像是穿越的时间与事物的隔阂,硬生生如同利剑般插在他早已死去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