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串链接-D

  秀儿垂头丧气,一脸的茫茫然,目光游移不定,不住地自问又像是在问我,扣儿,现在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最后,她把目光投进我的视线里,说的却还是那句话,扣儿,现在该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我拉紧秀儿的手,我看不到她低垂的眼晴,我说,秀儿,要不你回家去吧,我知道你受不了了啊。

  秀儿低下头,半晌才抬起她的头看着我说,扣儿,我不想回去,我不能回去。

  我不明白秀儿为什么不想回去不能回去,多年以后我明白了,秀儿说不能回去,是因为我而不能回去的,她不能想像在这座丑恶的城市里,我的身边没有她的影子。

  我不知道该把生活比喻成什么,比喻成我们的父母吧,可生活是我们的父母吗?不是吧。

  比喻成我们的老师吧,可生活是我们的老师吗?不是吧。

  我觉得你可以把生活比喻成什么都可以,但你千万不要把生活比喻成人,因为生活真他妈的不是人滴哪。

  秀儿还决定留下来,留在这个城市,留在这个今生她再怎么样地恨也恨不完的厂子。

  坐在秀儿的床头,拉着躺在床上的她的手。

  我告诉了秀儿以后要学会注意的一些问题,就是内衣要穿得又紧又小又薄,外衣要尽可能地穿得又宽又大,色泽要冷。

  衣服的第一个钮扣永远要扣着,在有些人面前,忘掉你会笑,要明白很多时侯,生活是不会因为你的微笑,就礼貌地回报你一个微笑的。

  往下翻过的一页页的日子里,每天下班后,我们都很少呆在宿舍里,秀儿一进这个宿舍,心情就不好。

  于是,我每天就陪着她走在曾经走过,现在一直还在走着的那条小路上。

  每回走上那条小路的时侯,我们都发誓这一次一定要走到小路的尽头,可我们一回也没有走到过。

  不知是小路的尽头太远,还是每一条小路其实都是没有尽头的。

  再要不就是陪着秀儿在这个我们走不出去,又不属于我们的城市里,到处听别人的故事,看别人的欢乐,再次体会欢笑的薄情,伤痛的恶意。

  时光真的好匆忙,没有一个人能细数它的脚步,它也不会为谁快慢它的脚步,无论你是谁,哪怕你真是传说中的天使又或者说是魔鬼。

  一晃秀儿和我在这个包装厂里做过二年了,19岁的时光年轮就圆圆地画在了秀儿和我的身上。

  有一回逛街逛到一个家电商场,一部小巧,新颖而别致的手机迷晕了秀儿。

  她对我说,扣儿啊,等下个月发了工资,我一定要买这部手机回来,再寄点钱给家里安装部电话,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听到我的妈妈的声音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也不会再伤心了。

  我无言地点头。

  从某一方面说,秀儿是幸福的,她总可以实现自已一些简单的心愿。

  所谓的人生幸福是什么,就是能不断地实现自已的一些小而简单,能看得见,体会得到的心愿。

  而对于我而言,这一切太过遥远,调皮的心愿总在我的视线尽头故意地仰天大笑地徘徊着,不肯让我看清到它一丝飞扬的头发。

  一个月后秀儿就拉着我把手机买回来了,回来的路上我对秀儿说,做完这个月,我们就走吧,永远地离开这个厂子,从记忆的深处。

  秀儿点着头,恨恨地点着头。

  秀儿问我今天几号啊。

  我回答秀儿,今天2号啊,我们用泪水和汗水换回钞票的日子。

  看到秀儿拿着手机像个小孩子拿着一颗从没看见过的糖果那样地快乐,我心里也充满了快乐。

  快乐不是病不是感冒,但也可以传染。

  这部手机真的很漂亮,让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才一千多元钱,当你把它拿在手心里的时侯,你总有要在这个价格的后面再加一个零的冲动。

  晚上,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封信,收信人是我的弟,我把信写得很长,但话说得都很短。

  有些话你永远只能埋在心里,对自已说,让自已听见,不能对别人讲,让别人听见,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和你生命息息相关的人。

  比喻你的劳累,比喻你的酸楚。

  在信的结尾,我告诉了我的弟秀儿的电话号码,让他有什么事就打这个电话。

  不知为什么,我没说这是秀儿的手机,我只告诉他,你什么时侯打过来我都找得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