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十)笑谈生死

  这一场忽大忽小的好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塘、堰、库水满了,汉水河面足足上升了四尺多。经过精耕细作的秧田,也铺盖了一层厚厚的清水,绿油油的禾苗随风摇摆。冬小麦在饱和了的湿土里,抽出了长长的麦穂,絮絮柳柳的小穂绽放着细小的颖片和花朵。

  遭受了冬寒春干磨难的桔树,也在这连绵阴雨中萌发了新芽,有些还挂上了稀稀落落的果。

  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阴雨,许华也在陆娴婷陪护下,在医院病房中渡过了整七天。

  其间来看望的人几乎要踏破了门坎。有領导,有同事,有记者,还有十分不愿见的公安人员。因为这些‘阶级斗争’弦,绷得十分紧的办案人员,反反复复询问:“你是如何落水的?陈卫金摔倒时表情是咋样的?……”,要他讲述每一个细节,而把话题总是引向陈卫金。他并非没有怀疑过陈,在陈跳上岸摔倒在地的一刹那,就感覚到陈这一跤摔得蹊跷,雨泥中人向前扑倒,何以右手抓住的锚链,却反方向有力地抛入一丈多远的江中?牵扯着小船调头转向,顺着风浪人仰船翻。难道陈真有害人之动机?

  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他不想给陈扣上‘杀人未遂’的罪名。一句是非不定的话,就可断送陈的前程。他不想那么做,宽容是他待人处事的一个准则。局长邱杰在与他交谈中,市公安局任方东副局长在电话询问中,陆娴婷在埋怨责备中都提醒过他:“要提高革命的警覚性,千万莫要让好心蒙住了眼睛!”

  陆娴婷洗完衣服,前脚刚踏进病房,陈卫金后脚跟了进来。陆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啥?”陈嬉皮笑脸说:“来看看许副局长。”陆正要开赶,许华喊了声:“小陈进来吧。我正有话问你。”

  陈卫金一改以往仇视的目光,笑容可掬地说:“许副,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嘻嘻。”

  许华诚恳地反问:“那天一跤摔得不轻吧?伤着没?”

  这一问问的陈打了一个寒顫。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城府很深,反话正说必有下文。他真怕许华对那天之事,看出点什么。这次来看望是假,探个虚实是真。心里想的是“这么大的风浪,咋没把你淹死呢!”嘴里却说:“不小心真害苦了你,你惩罚我吧。”说着就甩了自己两个耳光,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陆娴婷对陈卫金的这种无懒相厌恶之极:“别猫哭老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小心还是蓄谋已久?公安上、组织上会查清真相的!求许华也无济于事。”

  不料陈竟然‘卟咚’一声,双膝着地向许华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对天发誓,决无害你之意。公安已审讯了两次,你一句话就可定我死活……”

  身躯仍十分虚弱的许华无奈地下了病床,扶起了陈,规劝说:“你先回去吧,你也在党多年,党的政策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放走一个坏人’。组织上一定会弄清楚的。”

  陈走后,陆娴婷搀扶着许华来到医院庭园走廊。天空依然灰暗,朦朦细雨随风洒在身上还真有些凉凉的。许华又一次缝补了的脑门虽有点庝痛,细雨飘落在脸儿上反使大脑格外清醒。他压根儿没多想陈卫金的事,想得最多的是“这次我既然没去见马克思,就更应该为气象事业、为气象科技进步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想到深处他吟起了南宋爱国诗人文天祥《过零丁洋》诗词的最后两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热爱和熟读古诗的陆娴婷一听来了劲,把全诗又背诵了一遍:“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许华一笑说:“我一没打过仗,二没当过俘虏,对前面的诗就没有什么感受。”他侧身附在陆娴婷耳旁逗着她:“现在倒有点被俘的感受了……”陆娴婷不解地问“被谁俘虏了?”“还有谁?妳呗!”

  正嬉笑着,卜民定来了:“二位好心情,我来的太仓促?我看,你们还是早点把好事办了吧。”陆娴婷羞得脸通红:“去去!谁像你,都快抱孫子了。”许华紧握着卜的手:“真不知应如何谢你,我知道为救我,你整整熬了两天两夜。”“不为你,也要为迷芒市的气象事业!”

  “你一来就知道又有什么大事。下指示吧,要我做什么?”

  卜民定言归正传:“三件事。一迷芒市春夏大旱已完全解除,全市的生产、生活恢复正常,夏粮有望丰收;二为表彰全市抗旱先进集体和个人,发扬抗旱精神,市委、市政府决定在草县召开‘全市抗旱英模大会’。市气象局(台)已被评为‘抗旱英模集体’,你许华和丁哲民老师被评为‘抗旱英雄’,代表市局出席英模大会;三市局决定继全市抗旱英模大会之后,在草县气象局召开全市人工影响天气现场会暨土火箭硏制学习班。怎么样?这三件大事又夠你忙一阵子了。可是你的身体恢复……”

  陆娴婷急了:“他头上的伤刚缝补上,还没拆线。再说身体还很虚弱……”

  “什么时候开会?”许华问。

  “三天后的周五。”

  薄淡名利,不抛头露面是许华做人做事的又一准则。经过这次生死考验,更加深了他时时思索的一个十分原始的想法:人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应有一种责任,为社会的进步,为国家的繁荣昌盛,尽自己的一份应尽的责任。荣誉、鮮花、名利、官位乃至金钱都是身外之物,一旦死了,这些身外物是带不走的。他想了一下说:“这样吧,英模会我就不参加了,叫丁老师去。现场会和学习班么,到时我一定去。”

  “还有一件事……”卜喜笑地看着紧锁双眉的陆娴婷:“你俩的事早些办了吧?到时我做你们婚礼上的主持人。”

  陆娴婷变愁为乐:“又来了!去去……去。忙你的去吧。”

  卜正要走,许华喊住问:“陈卫金为啥还不回去,县农科所气象哨的气象和桔树生态记录不能中断。”

  “陈在农科所又出事了,已调了回来。这事我也是才知道的。事关尹一农的两个宝贝女儿,邱局长对谁都没说,只向公安上通报了情况。你的落水问题还没查清,县公安局也不让他走。至于气象哨和课题,你放心,有我呢。尹家姊妺也很负责”

  “落水之事,三证不全咋查?叫他回台吧。”

  “这事你说了不算,王书记说过‘一定要查清楚’。”

  正说着尹一农和刘兴旺走进病房。尹已调任草县副书记,专管农业。刘兴旺已提任草县农业局长。老領导、老熟人相见,分外亲热,刘兴旺还带来了几只今年才挂果一个多月的青皮柑桔,虽不能吃,却显示了县农科所去冬今春防大冻、抗大旱的成果。对许华来说,这是最好的礼物,因为它们也凝聚着他的牵挂和心血。尹一农还吿诉许华:“已彻底改变了对气象工作‘空对空‘的错误观点。气象人用事实证明,气象科技是国计民生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生产、生活乃至人民生命财产的保护神。”尹指指陆娴婷兴致致地说:“在她的辅导和诱说下,两个宝贝女儿尹莎、尹菠决定今年报考气象学院。……”

  刘兴旺突然问:“陈卫金那小子呢?听说被审查了,我还没找他算帐呢!这个小流氓,他竟敢在‘旺庄’胡作非为!他……”

  刚说到要害,尹一农打断了他的话头:“先别提那个陈卫金。……还是让许副局长息着吧。”

  尹、刘走后,许华和陆娴婷对视相望,都在想:“陈卫金在‘旺庄’又干了什么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