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华回到气象台已下午3时了。到预报组看了看天气图，‘秋高气爽’对秋播十分有利，放心地回到了自已的寑室。现在他无心去做今年才开的《迷芒市夏秋暴雨的天气气候分析和预报》硏究课题，心里还笼罩着朱沁的阴影。心想：“对坏人的惩罚只是三五年的，可是对好人的‘惩罚’却是一辈子的。老天也太不公平了！”正在胡思乱想，听到了陆娴婷的敲门声。

　　“许台长！尹台长喊你去一下。”陆娴婷在门外喊道。

　　尹一农先就火车站北演的人被劫事件，对许华进行了安慰和褒奖。说他的行为勇敢而又果断，‘英雄救美人’可歌可泣。之后转入了正题，尹一农说：“我来气象台已有二十多天了，感到这里的政治空气不浓，业务气氛极盛。许多业务人员，大都是知识分子埋头业务少闻政治，就像黄牛拉车不问方向，弄不好就会走到资本主义道路上去的。”看了看许华的反映接着说：“要改变这种不良倾向！第一，要加强政治学习，除周六周日外，每天晚上七点半到九点半为政治学习时间；第二，对全台人员进行內部政治排队，从组织上、管理上、教育上有的放矢；第三，挤出人员主要是业务人员，定期下乡与贫下中农‘三同’，也可以下放到机关生产队劳动。在劳动中改造客观世界同时也改造主观世界么。”

　　三条突出政治的措施无可非议，许华也就同意了。不过有些观点并不能完全苟同，他说：“业务和政治不是对立的，业务必须服从政治……。”考虑到尹一农上任不久，对气象的专业性还不堪了解，又是顶头上司，于是先给尹戴了一个高帽：“就像我必须服从你一样。”

　　尹一农听了很开心地笑了起来。许华接着说：“但作为气象业务人员，最大的政治就是把质量搞上去，预报员就是要把天气报准，特别是重大的灾害性天气。钻硏业务，开设课题，正是为了更好地把握我市的天气气候规律，进一步提高天气预报准确度。我认为这无可指责，还应大力提倡。”

　　尹一农没料到许华一正一反来得这么快，还振振有词反驳了自已意见。要是在农科所他早就拍桌子瞪眼了。他忍了一忍说：“知识分子是重名利的！你是副台长，不能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许华沉默了。……许华又回到寑室，心里乱糟糟的。脑海中不时呈现出朱沁狰狞的脸、白小燕沉痛的声、任方东严肃的音、尹一农温怒的神，还有陆娴婷脉脉的情。天渐渐黑定了，毫无睡意，起身向自已的办公室走去。这间办公室位于大院西南侧，很是僻静，是管后勤的王祕书在许华升职后，知道他有夜间工作习惯而特意安排的。他抿了一口凉冰冰的茶，清了清作茧自缚的头脑，理了理似蚕茧一样的思绪，打开抽屉，取出了厚厚一叠硏究课题的资料图表，一头‘扎进’了模拟的、广宇的大气层中。

　　次日，尹一农急于召开了台党组扩大会议，他要把他的領导意志贯彻到全市气象人员中，他要以他‘坚定的无产阶级立场’冲击这不问政治方向、沉迷于纯业务的科技系统。以他的话说：“这里是虚拟的‘空对空’，种田才是实实在在的‘地对地’”。在指责了气象台里一系列问题后，以铿锵之声重复了对许华讲的突出政治三条措施。还特别地强调了：“这是突出无产阶级政治！”

　　谁也没有说话，都在捉摸这是上面的意图？还是他个人意志？许华本想反驳这种把科学技术与政治完全对立的形而上学观点，但他想起了数年前，一场滑稽而有趣的政治大辩论。

　　那是反右斗争后期纠偏阶段，因许华是反右积极分子，奉调进省气象干部论训学习。他这个‘积极分子’是如何当上的？在迷芒市反右运动中，有一名教师污蔑《农村发展纲要60条》，绘了一张漫画，把气象台站比作驴子的生殖噐——摆设。许华越看越来气，于是写了一篇三千多字的批驳文章，并与之面对面激辩。此文被刊登在迷芒市《反右斗争先锋报》头板头条，一举成名。

　　在论训班政治学习中，以迷芒市河东站站长为书记的临时党支部，提出了一个奇巧的辩论题，名曰“观测员能否超过站长”。许华不加思索地说：“能！”一个能字招来了一通大批判，有人还上纲到‘野心’、‘夺权’。对于这种批判，许华真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他不原多费口舌，只反问了二句：“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句古语如何解释？”、“毛主席语录‘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句话你们也有异议吗？”辩驳得所谓的正方，哑口无言。一场蓄谋整人的把戏，就这样被戳穿了。

　　那么这次，尹一农是想整人呢？还是想以他的思维方式来改造这样一个科学技术单位呢？是非不辩真假难分。还是记取上一次教训，看看再说。没想到尹一农如此果断，当即召开了三人党组会。许华因党齡不长非党组成员，对会议內容就不得而知。下午在全台职工会上，尹一农宣布了人事方面的党组决定：一，党组成员业务组长卜民定任副台长，在市人事局未下文前主管全台业务；二，下放课题组组长老预报员姜平去机关生产队劳动，暂定半年酌情轮换；三，免去陆娴婷预报组组长之职，下到草县农科所劳动，暂定一年酌情轮换；四，陈卫金恢复预报组组长之职；五，报务员李一新调永平县邮电局工作；六，许华副台长兼任课题组长，主菅全市气象科技研究工作。还宣布了有关政治学习方面的一些规定。

　　真是‘大力阔斧’，可这一刀砍下去……结果如何？谁也不清楚，只有尹一农自已知道。

　　尹一农人还未走进许华的办公室，一股浓烈的旱煙味先窜了进来，呛得他咳了起来。尹在鞋底上磕了磕煙杆问许华：“对党组这个决定有什么意见？”

　　“已经决定了我能有什么意见。……不过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对不对？”

　　尹以为他又要出难题，忍着说：“你说。”

　　许华略加思考说：“上一次强风暴，草县、立县部分公社受灾严重，我想下去调查一下，主要是进一步调查灾情和地形。大约十天左右。”

　　尹一农一听很是高兴：“好啊！多下去走走有好处。对了，你可以先把陆娴婷送到草县农科所，必要时叫她先给你当几天助手。就这么定了！”

　　正说着陈卫金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二位都在。报务、预报人手都少了，我想減几张天气图，把天气谚语和老农经验作为一种工具增加到预报中。特来请示请示。”

　　许华问：“准备砍那几张？”

　　“02、06时地面图，02时200毫巴高空图、……。”

　　陈还未说完，尹一农瞪了他一眼说：“去和卜副台长商量，他主管业务！”

　　一场‘变革’就这样开始了。

　　许华心想：“你变你的，我打我的。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