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章

  这天下午,我决定去找安妮。

  离开公寓前,我把电话装上了留言机。这样一来,胭脂就不用接电话了,更好地隐藏了她的行踪。虽然警方至今都没有从张武德的案子中查到胭脂,但我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的,而到那时胭脂恐怕就在劫难逃了。

  说实话,我从没有产生过劝胭脂去自首的想法。像胭脂这样感情敏感的女孩,面对铁窗对于她而言简直就是判她死刑。或许这样生活下去也未尝不好,让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十多年的苦难换来的安宁虽然短暂,但我会尽力让胭脂幸福。如果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也有办法。

  我认识一个蛇头,我想他会帮我的。

  安排完一切,我放心地离开了。

  安妮告诉我的地址很偏僻,我坐着出租车跑了许多冤枉路才找到那儿。

  那是一个高层建筑的小区,每一栋楼都有二十多层,像一个个金属和水泥混合的怪物。

  安妮住在六号楼1203房。

  我绕过一片草坪,终于找到了六号楼。

  可楼门口却围着一堆人,人群的最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怒骂声。

  我走过去,长身朝里面张望。

  只见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横肉的男人正和几个保安争吵着,他们旁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

  "他妈的!你说!我这车到底怎么回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车门就被人划了两条道子。老子买个车容易吗?!说划就划了。我每个月交的物业费都喂狗去啦!嗯?嗯!你们这些保安都是干什么吃的!"中年人指着爱车,大骂面前的几个保安。

  说实话,我对这位仁兄可真是同情,我早就看透了现在的物业,他们就是一帮只会拿钱不会干事儿的窝囊废。每个月,你大把大把地掏什么保安费啊、取暖费啊、物业费啊等等。可最后你照样该丢什么丢什么,那些物业的保安屁事儿不管。

  黑暗,相当黑暗!

  我绕过人群,走进楼洞。

  "电梯已坏,请走楼梯。"两张字条贴在电梯门上,很像是古代的封条。

  我照着电梯控制板用力拍了一拳,安妮的家住在十二楼,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徒步爬楼了。我望了一眼旁边脏兮兮的楼梯口,大大咽了一口吐沫。

  那还想什么呀?

  爬吧!

  我掳起袖子,开始爬楼。

  第一层,第二层……第十层,第十一层,第十二层!

  我的妈呀,终于到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了十二楼,靠着那扇墨绿色的防盗门瘫坐在地上。这一趟,我可是把一辈子的楼全都爬完了。他奶奶的,我恨死楼梯了。

  我用力敲了敲身后的防盗门,可没有反应。

  又用力敲了几下,终于听到了一串缓慢的脚步声来到门前。防盗门上面的窗户被打开了,接着里面的人"咦"了一声。

  "嘿!我在这儿。看下面,看下面……"我疲惫地喊道。

  里面的人蹲下身把防盗门下面的小门儿打开了,我侧着身正好看到开门人。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靓丽的女子,她有着一头波浪长发,但脸色却苍白之极。

  难道她就是安妮?

  女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就是萧逸吧?我听出了你的声音。你怎么累成这副模洋?"

  "咳咳,你要是一口气连爬十二层楼。咳咳,你也会成这样。"我没好气地说。

  "你好,我叫安妮。"女子试图把手从防盗门的栏杆中伸出来。

  我知道她是想和我握手,但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笑着说:"喂,别伸了,小心被卡到。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请我进去坐坐。楼道的地板实在太凉了,我的屁股都快结冰了。"

  "哈哈……"安妮笑得更厉害了,她起身打开了防盗门说:"你真逗!好啦,进来吧。"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粘了些尘土,我用力掸了掸,然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得很讲究,但很可惜的是它的主人却是个邋遢鬼。正对着门的卧室敞开着,粉色的大床上散落着许多毛绒玩具和一些女性用品。至于客厅更是惨不忍睹,到处是杂志、易拉罐和碗面的遗痕。

  再看看眼前的女子,我彻底地失望了。

  刚才隔着防盗门我只看到了她的脸,并没有注意其他。现在一看她的装束,我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邋遢的女子?她竟然穿着一件宽大的粉色睡衣站在我面前,而且还赤着脚。

  不过,这一点倒让我想起了胭脂,胭脂也很喜欢打赤脚。这么一想,我的目光就不经意瞥向了那双脚。

  第一个感觉就是它很美,美得很自然。

  时下的女孩都喜欢穿高跟鞋,目的无非是想让自己的身材高挑些。可这样一来,她们的脚就逐渐变形,失去了原生态的美感。以前的女子裹脚是为了取悦男人,而现在的女子同样是在约束着自己的脚,她们也是为了取悦男人,什么女权主义全是扯淡。

  我想眼前的女子一定很少穿高跟鞋,她的一双美足也许就是这样幸存下来的。

  "看够了吗?"一个有些妩媚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然间回过神来,尴尬地冲她一笑。

  安妮也笑笑,不过那笑有些不真实。

  我被安妮安排坐在一个被称之为沙发的地方上,她在我对面坐下。

  我注意到身旁的茶几上堆积着许多生活垃圾,其中竟然有一件女性的内衣。我真是有点儿郁闷了,我开始怀念胭脂的洁净了。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安妮理了理波浪的长发,无意间露出脖颈上一道浅浅的指痕。

  我说:"我是孙程东的朋友。"

  安妮说:"我知道。"

  我说:"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告诉我孙程东发疯当晚的真相。"

  "真相?"安妮神色微变,说:"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你这个人真奇怪,怎么还问啊。"

  我说:"我说的真相,是指那晚你看到的和你听到的所有的细节。"

  "我知道的都已经跟你说了,你还让我说什么。再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细节我哪还记得啊。如果你还想知道别的,可以去问别人。"安妮极不耐烦地说。

  "你是孙程东发疯当晚唯一的目击者,除了你谁还会知道那晚发生的一切?再说那次在电话里你说的话似乎太简单了些,简单到让我觉得你可能忽略了一些东西。"

  "哼哼……"安妮冷笑了几声,说:"你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

  "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可是……"我话还没说完,安妮的手机突然响了。我注意到她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难看,她对我笑笑,起身走出客厅,在过道儿上接了那个神秘的电话。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嗯!嗯,在,真的要这样做吗?我有点怕,好吧……好。"

  她在说什么?

  我没有听懂,是谁给她打的电话?

  安妮回到了客厅,她表情轻松地说:"你瞧瞧,你来我家,我连一杯水都没给你倒,真是失礼。"

  我说:"没关系,我不渴。"

  安妮说:"怎么会不渴呢?看看你,满头大汗。我去给你弄点儿喝的,你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我说:"既然这样,那就茶吧。"

  安妮说:"好的,你等着。"

  说完,她款款离开了客厅,不一会儿端来了一杯茶,放到我身边的茶几上。这是一杯绿茶,墨绿色的茶叶在玻璃杯中成螺旋状向上漂浮。

  安妮再次在我对面坐下,她微笑地看着我。

  我是真的有点儿渴了,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小口。

  "味道怎么样?"安妮笑着问我。

  我说:"很好。"

  我放下茶杯,说:"谢谢你的茶,好了,现在让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安妮说:"什么话题呀?"

  我说:"孙程东发疯那晚的真相,你到底知道多少。"

  安妮忽然浅浅地笑了,她说:"你既然这么关心孙程东,为什么不亲自问他呢?"

  我说:"你应该知道孙程东已经从医院里跑出来了,他在哪儿谁知道呢?"

  安妮说:"是啊,他在哪儿谁知道呢?"

  安妮忽然笑了,她目光诡异地看着我。

  我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站起身:"你知道他在哪儿!"

  安妮没有回答,她依然在笑。

  我感到一阵晕眩,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体正在慢慢扭曲。我意识到大事不好,急忙趔趄着朝门厅走去,可我的两条腿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我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朦胧中,我听到了开门声,接着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再之后……

  "死鬼,你终于来啦!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这小子万一不喝怎么办?"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不喝?嘿嘿……你不是还有一样迷药吗?你的身子,你不会……嘿嘿……"

  "死鬼!你真不会说人话!"

  "说人话我怕你听不懂,咱们都是鬼啊!嘿嘿……我是色鬼。"

  "你有完没完,都什么时候了,还想那事儿。快说,下一步咱们怎么办吧?"

  "先把他捆上,然后拿他交换东西。"

  "只好这样了,你来吧。我那个来了,没有力气。"

  "没问题,小宝贝儿。嘿嘿,萧老弟对不起啦,要委屈你一下喽!"一双大手拽着我的胳膊在地板上拖来拖去,然后……

  浑浑噩噩中,一盆凉水泼在了我的脸上,我打了寒战,缓缓睁开眼睛。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孙程东。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而且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别挣了,那是牛蹄扣儿,牛都挣不开,就更甭说你了。兄弟,还是省省力气吧。"孙程东拉过一把椅子,在我面前坐下。

  我一点一点蹭着沙发,从地上坐起来。

  我终于找到了孙程东,我恶狠狠地瞪着他。这个我曾经称之为朋友的仇人,这个害死我爱人的罪魁祸首,这个欺骗了我八年的恶棍,这个现在将我捆绑的人,此刻我真想扑上去一口咬死他,饮之血,食之肉。

  "兄弟,没想到是我吧?"孙程东阴森森地看着我。

  我说:"你没有疯?"

  孙程东说:"嗯?嗯,是的,我没有疯。这是一场阴谋,为你设计的阴谋。"

  我说:"我真是有幸,在八年后竟然再次被你算计到。"

  "你什么都知道了?"孙程东目光游离地看着我。

  我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八年前的那场火灾,是你的杰作吧?"

  孙程东摇摇头说:"不!不光是我一个人,还有许多人,包括张武德。"

  我说:"哼。想不到我这么多年的朋友竟然是一匹狼,我真是瞎了眼了。"

  孙程东说:"八年前的火灾是个意外,就算到了现在我也敢说那只是一个意外。我没有想到你和幽若会去那儿,为此我和张武德都后悔不已,我常常向幽若忏悔。"

  我冷笑一声,说:"你的忏悔一钱不值,我和幽若都不会宽恕你的。"

  "呵呵……"孙程东突然阴森森地笑了,他揉搓着下巴说:"宽恕?我不需要宽恕。我只需要所有的真相都像风一样消失就可以了。"

  我说:"你想杀我灭口?"

  孙程东搓着下巴说:"不不,我怎么会杀你呢?兄弟,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你是我的筹码,我要用你去换一样东西。至于我得到东西后,你在那个人手里是死是活,我就无能为力了。呵呵……"

  "什么样的交易要用我来做筹码?"

  孙程东眯缝着眼睛淡淡地说:"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冷冷地瞪着孙程东说:"是啊!就算死,也得让我死的明白吧。"

  孙程东冷笑着说:"当年我取得了林儒涛的信任,当然计划的成功有很大一部分应该归功于张武德。如果不是他得到了林嫣儿的芳心,一切又怎会进行得那么顺利。说实话,这计划本来是我父亲为我量身打造的,他希望得到林儒涛掌上明珠的人是我。可万没想到,林嫣儿却对张武德一见钟情,无奈之下,我们父子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巨款收买了张武德。后来,我们与东兴集团的许多股东达成了协议,我们一起推翻了林儒涛的白银帝国,然后瓜分了他的财产。可谁想到,我父亲却在我们正是接管东兴的第二天出了车祸……"

  说着说着,孙程东竟然哽咽了,他正在为他的那个无耻的父亲悲伤。可我心里却暗自叫好,这真是罪有应得。他们父子都是禽兽,死得好,死得好。我咬牙切齿地瞪着孙程东,这个人又何时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