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泼四

  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那个分明被他气得跳脚的女人却在关键时刻隐忍下跪,保住了他这个国君的尊严和颜面,就像楚公休所说,这种顾全大局的胸襟和气量,确实没有几个人能够相比……当时她的眼,冲他迸发出嚎啕怒焰,那一刻,在他与她所站位置之间的空隙,似乎只有两人眼神摩擦激出的电光火石。她说得没错,以她的身份,要他冷牙下跪又何苦相逼,只要以朝廷为盾一声令下,他一个小小藩王,即使向来自诩天命不凡,也不得不向她这位公主殿下卑躬屈膝。

  况且,他若真的跪了,也必须忍气吞声,因为现在的局势还不利于他与朝廷剑拔弩张。

  望着那抹娇弱的侧影,冷牙心下一宽,不觉慢慢放低了视线。他抬手轻轻抚上温热的左颊,那天的“意外”便就此浮上脑海,这似乎就是她的唇瓣残留至今的余温……呵,那天的自己,好像真的有些闹得过头了。想着那张尴尬,无措,紧张,生气的小脸,他就忍不住唇角轻扬,磨砺在眼底的利光像一颗午夜的流星,却很快陨落进深邃的天际,不失美好,只是在短暂的璀璨后依然回归到那片漫无的静寂,在这深沉漆黑的夜色中拉锯着。

  他不知道在那短暂的一刹,她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心意为自己考虑,只是他要感谢她,就算再怎么放不下自尊,他也要感谢她的深明大义……可是相反,这也变成了他心里的疙瘩,让他对她莫名的执着产生了一丝丝怜悯,还有牵挂。他甚至开始替她惋惜,如果没有四年前,或许他会在傅妍之后“接受”她,虽谈不上一个“情”字,至少也会以王妃的礼遇相待,不至如此。

  毕竟,她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又何苦为难?

  ……

  翌日,微薄的晨曦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下,唤醒了这片在黑夜中沉睡了一宿的绿色园子,亲手为她揭开昨夜披上的黑纱,以让她将自己的美丽重新示于人前。

  这时从别院过来的琼珠刚走到院子口,就看见抱膝蹲在那里,自她昨日离开,今天依然待在原地没有挪过地儿的芸嫱。心里一沉,就赶紧跑了过去。“这么冷的天,你等不了怎么不回来呢?”她在芸嫱身边蹲下,着急的说道,憔悴的面色和微黑的眼眶证明她昨晚也是一夜折腾。

  芸嫱弓着背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间没有作声。

  琼珠见状,本来平时就没怎么注意主仆身份的她现在更是“肆无忌惮”,直接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可是芸嫱脚还没来得及站直,整个人就又蹲了下去。

  “怎么了?”琼珠抓着她的手臂,问道。

  芸嫱苦眉皱脸,表情痛苦的摇着头,声音虚弱,有些尴尬的说。“腿麻了。”

  琼珠顺着她的话看向她微微弯曲,并且还直颤颤的双腿,忍不住一抹苦笑挂在脸上。“快回去吧,我已经让碧珠在府中备好了早膳和热水,回去吃饱以后你就踏踏实实睡上一觉,什么都不要去想。”

  “可是王爷……”芸嫱还固执着想说些什么,却被琼珠一口打断。“王爷早就不在这里了,刚才我过来时正巧看见他从另外一道门出去。”琼珠如此说道。

  听言,芸嫱不禁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她,经过一夜,她白皙的脸颊已淡下光泽渐至憔悴,顾盼间总是跃着灵气的眼眸神采黯然,目光呆滞,如是被浇上了晚春的霜降,变得灰蒙蒙的。可能身体真的坚持不住了,她低下头,才乖巧的点了点,放下执拗。

  ……

  在琼珠的搀扶下,芸嫱终于一路颤着脚底心像无数根细针在同时乱扎的双腿回到了所住的别院。

  “小姐,求求您不要这样……”

  “贱丫头,快给我拿来,否则待会儿我让王爷治你的罪。”

  远远的站在走廊上,就听见院子内传来一片哭天抢地的嘈杂……哭成个泪人儿的碧珠两只被泪水泡肿了眼眶,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挡在她面前的芮娴。“芮娴小姐,这屋子里的任何东西您都可以拿走,但求求您千万不要拿走这只奁盒,这是我家娘娘的饰物,是她从京城带过来的嫁妆。”她颤着浓重的鼻音对一脸气傲势利的芮娴楚楚哀求道。微侧着身,手里抱着一个奁盒死命护在怀里。

  “呵,嫁妆?”芮娴神情不屑的挑挑跋扈的柳叶黛眉,口吻甚是嚣张的哼笑道,“一旦本夫人看上的东西,谁都别想藏着掖着。”说着,她就朝比自己整整瘦上一圈的碧珠直接扑了过去,举止疯狂的抢夺着她怀里的奁盒,可碧珠的架势是也死不松手,两人就这样一推一搡的争执。而围在她俩周围的那些侍女丫鬟们更是吓到尖叫,一个个脸色苍白的站在三尺开外的空地上,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可纵然把喉咙喊破,也是没有一个人敢轻易靠近那片中心“战场”的。

  这时站在另一头将这一切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芸嫱,不由一口恶气抵在胸口,她慢慢捏紧双拳,咬紧牙关,看似平静的左眸,眼珠子却像是要凸出来般,狠狠盯着那个方向。

  而挨在她左侧的琼珠也是突然被这股灼煞炽烈的热浪波及到身体,她赶紧侧过头,担心的看着芸嫱那鼓似金鱼的腮帮子,尤其是那只裸露凶光,眼珠子简直要蹦出来吃人,可怕到连她的心都跟着发寒的眸子……可当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芸嫱就行为诡异的取下了插在发髻上的一根金簪,然后紧紧攥在手里,一动也不动。

  “你……”心虚,却又假装不经意的扫过芸嫱握簪的右手,琼珠立即一阵心惊肉跳,已到嘴边的话被这股莫名其妙强大的力量堵回了嗓子眼儿。只此匆匆的一眼,她的眼皮就猛地抽搭起来,眼眶周围叫一束扎眼的利光生生刮了一道,疼得厉害。琼珠抬手轻揉着眼,心里却“怦怦”不安,那道从她眼前快速掠过,诡异灼眼的光芒,让她的心害怕极了。

  她真担心,芸嫱会一时气昏了头,做出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来…….

  “诶,你要干什么?”突然,琼珠眼眸微怔,对着前面一声惊叫,随即就忙不迭地跑了前去。她哪会想到,在自己回过神来以后,就真的会看见芸嫱握着那枚金簪,朝芮娴和碧珠的方向气势汹汹的冲了去,让她连个反应都赶不及。

  芸嫱刚走近,那些围在外面的丫头们就主动给她让出一条道儿来,她走进去,正巧与碧珠所站的位置是面对面,碧珠睁着凄楚的泪眼,惊愕而无助的望着她,一时间竟忘记了手中的奁盒,便叫芮娴趁机夺下。

  “呵呵,你一个小丫头,以为还拗得过本夫人吗?”芮娴好不得意的炫耀着,举起芸嫱那个精致的奁盒在头顶上方左看右瞧,爱不释手。

  然而哪知,就在她为自己夺来的战利品沾沾自喜,还没来得及尽兴的时候,右手腕就忽然被一道大到可怕的力量扼下,随之奁盒落地……“你说要治谁的罪?”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芸嫱站在芮娴的身后侧,左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喷火的眸子恶狠狠的瞪着她质问道,似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你……你……”芮娴回过头一脸错愕的看着她,显然没想到昨夜在春园外待了一宿的她会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不由大惊失色,再加之手腕上传来的剧痛,霎时叫她一顿好受,花容扭曲。“放手,快放手。”她一边挣扎,一边叫唤着跺脚。

  可她的痛苦并未换取得来芸嫱的一丝怜悯和柔软之心,反倒是越发激怒了她……芸嫱举起握簪的右手至半空,怒气与恨意的交织在眼底化成了无所畏惧的冷漠,那眼神,活像已是抱定必死的决心,要与面前这个竟敢一而再三来挑衅她的女人撞个鱼死网破。

  这时,胆小脆弱的丫鬟们再次发动新一轮的尖叫,浮躁的声音直触天际,搅动了云的安宁,这般似乎比血肉纷飞的战场来得更为惨烈。只是这一切在芸嫱的耳朵里都被过滤成了无谓的静音,让怒火禁锢了理智的她,发誓今天一定要给芮娴一次让她终生难忘的惩罚……金光闪闪的簪尖在半空中划下的一抹尾光,像极一道霹雳的闪电,随着芸嫱视死如归的决心,芮娴不敢置信的惊惧以及丫鬟们恐慌的噪声,快速而迅猛的刺在芮娴白嫩的右腕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就此落下。

  可芸嫱也没有因此作罢,她就像个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彻底陷入疯狂的疯子,低下头使劲咬住芮娴臂上的伤口不放,并用力吸允着。“啊……”芮娴脸色惶遽的连连惨叫,却扯脱不了自己受伤的手臂,她甚至来不及感受皮肤破裂的痛楚,就被满心的害怕吓得晕了过去。

  芮娴这一倒地,在丫鬟之间引起的轩然大波自然可想而知。

  只是晚了一步赶到的琼珠看着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偏着头已不省人事的芮娴,一颗心就跟被数块巨大的石头拖着下沉一样沉重、慌乱,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芸嫱身后抱住她的腰,说。“你干什么?真的要闹出人命才甘心吗?”

  但芸嫱哪听得进她的话,她就像只咬住树枝的壁虎一样弯着腰跪在地上对芮娴紧嘴不放,不管琼珠怎样用力,都不能迫使她松口。

  ……

  气氛在芸嫱的固执下越发变得尖锐、局促,除了琼珠和旁边被吓坐在地上已失去行动力的碧珠,谁都不敢上前一步,生怕下一个受伤的就是自己。

  除了某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