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9. 落雪

  这是何处……

  好像很久没来过了。

  “皇兄!皇兄!快来看啊!那里有条鱼!”小小的尤倾指着池塘上一个荡漾开的圆晕兴奋地对自己喊。他被尤倾的笑容感染,凑过去瞧了瞧发现真有一条鱼尾悠然滑过。鲜艳的,透彻的红色。

  “那定然是条漂亮的鱼。”尤韶难掩赞赏之情。

  尤倾一笑,拂了拂袖子就打算下去捞。

  “喂!倾!你干什么!”尤韶冲过去抓准备下水的他,然后脚下突然一滑,扑倒了前面的尤倾,“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在太阳底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两人扑腾几下站了起来飘在水中。尤倾回头,笑得灿烂:“我只是来扯一根水草而已,为何皇兄也要跟来。”

  “……”尤韶皱起了眉头,然后抿起了嘴,后来眼泪就砸下来。身体被池塘里不太清澈的水浸泡,黏稠的感觉恶心得他想吐。

  “哎哎,哭什么呀。”尤倾拉着他往岸上走,见他哭个不停便回头看他。小小的尤倾抬起袖子帮他抹眼泪,可是袖子也是湿的,越抹脸上越脏。

  尤韶哭得更大声了,后来上岸后都引来了散步的娘亲。

  “韶儿不哭,你们为何弄得如此狼狈……谁欺负你们了?”

  尤韶看着母后年轻苍白的脸庞止住了哭声,哽咽着摇摇头。

  她无奈地笑了,拉过同样湿漉漉的尤倾,慈爱地说:“倾儿以后要照顾好皇兄啊。”

  尤倾露出白白的小牙齿,用力地点点头。她摸摸他光滑的脸蛋,拉起他们往回走,轻轻的声音消散在风里:“韶儿,以后母后不在了。你要好好的,不可以再哭了……”

  回忆夭折,那天过后的几个月,依旧是个大雪纷飞的季节。母后安静地离开人间,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辉煌的宫殿里。

  安静的面容一如生前一般姣好,她躺在床上,紧阖双目,任尤韶怎么推也没醒来。那是尤韶最后一次见到母后,白雪就此覆盖枯骨,安葬一代佳人。

  惊醒,梦回。

  看到的是尤倾一张俊美的脸庞,隐隐的担心和心疼都落进他的眼里。

  视线模糊,尤倾的面庞都是哭泣的。

  他直起身,揉揉眼。发现整张脸都是泪。满满的填补整个心。

  尤倾斟酌着开口:“皇兄又梦到母后了么?”

  尤韶点头,这不是第一次了。

  梦里的母后安好依旧。

  尤倾担忧地看着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尤韶苦苦一笑,问:“到哪里了?”

  尤倾掀掀窗帘,答道:“快到了。”

  然后马车继续颠簸了一会,车夫一声“吁……”马儿终于停下。

  尤韶掀起帘子跨了出来,发现白色已经要覆盖掉整个都城。

  他跳下来,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皇都。巨大的皇宫雕梁画栋,这里埋葬着多少冤灵又逝去过多少英雄佳人。被历史铭记,被时间冲淡。

  白色侵蚀着腐朽的宫殿,吞并一切罪恶悔恨。整座皇宫在风雪中缥缈,似乎遥不可及。冰封的宫殿看上去就像一座宏伟巨大的,坟墓。

  尤倾跳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站在风雪中注视皇宫。

  他转头看看身边的人,凤眼微眯依旧。尤倾冲他邪气一笑,一如记忆里一样好看。尤韶轻勾唇角,漂亮的笑容苍白干净。

  我愿舍弃金璧皇宫与你共赴四海天涯。只是何时能够苍生安定,你我安宁……

  非也非也,也许此生此世有你的陪伴才是我需要的安宁。

  此时大殿之上的言瑜还在批阅奏折。他紧锁眉头,急速挥笔,然后停了停笔,叹了口气。将毛笔轻轻搁在砚台上,抬头去看身旁的人。

  女人身着白色裘衣,腰间系着一根细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姣好的脸庞,五官标致,此时素颜才发现她的眼角也有了几道皱纹。

  感觉到言瑜的视线,瑾娆转过头来,对着言瑜一笑:“皇上,下雪了。”笑容清丽不掩疲倦。

  言瑜起身,走到窗前发现远处已是黑色与白色的世界。

  他轻轻将瑾娆搂入怀,在她耳边轻声说:“皇后快回屋歇着吧,天气凉。”

  浑厚的声音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瑾娆喃喃着:“我担心晟儿呀,他怕是不太安宁。不知他有没有添衣裳。”

  “朕明早就起程去看看他,那孩子不知还能不能顶住。”言瑜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多年来就是她陪伴在自己身边,度过一切风风雨雨。

  年少的约定我们都没有失言。

  此时远方边疆的颜晟也在抬头看天,落雪渐渐覆盖荒凉的战场。白雪落下一片在他年轻的脸上,融化在那道深深的伤疤上。寒冷刺骨。

  他抬手摸摸脸上已经结痂的伤口,痛苦地闭上了眼,不知那道从眼角下方划到嘴角上方的伤疤好了会不会留下痕迹。

  不知道尤倾那小子会不会又要嘲弄自己。

  那个自己的亲弟弟,就算自己战死沙场他也不会哭吧,毕竟他那么骄傲。

  小子,哥哥想你了。

  若是这次哥哥回不去了,你会不会想我。

  你何时才能明白世间沧桑,我何时才能不用保护你……

  颜晟,言胜。

  我定要胜利给你瞧瞧。你收起你的毒嘴巴,乖乖等我回来笑给你看。

  一定要等我。

  言瑜出征正如尤韶所说,悄悄带了一支队伍就出发了。那时雪已经停了。言瑜没有回头,城墙上的两人默默无语,注视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与记忆里言晟的背影重叠。

  他们都为这片江山付出了太多。

  在城墙上看过去远处白茫茫一片,虽然开了道,但队伍行走起来还是很困难。

  “倾,你说我们以后也会这样么?”尤韶眉头微皱。

  “……也许吧,不过若是皇兄出征就让我来替代吧。”尤倾注视着言瑜的身影,语气淡淡。

  尤韶转头看向尤倾,轻叹口气:“那倒不必……”

  “皇兄只会一点武功,怎上战场?”尤倾的目光淡淡扫过尤韶,以及他怀里那只安睡的白兔子。他伸手碰了碰兔子的耳朵,没反应。又碰了碰,还是没反应,“还是让我来保护皇兄吧。”随即扯了扯兔子的耳朵,兔子立马浑身一哆嗦,警觉的瞪向尤倾往尤韶怀里缩了缩。

  “呵呵。”尤倾轻笑出声。

  尤韶搂紧了兔子,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尤倾见状捏了捏他的脸颊,嘴角越咧越大:“皇兄就像只小兔子。”尤韶拍开他的爪子,毫不客气的回击:“你就像只老狐狸。”

  尤倾挑眉:“皇兄最近嘴巴灵巧不少,果然不能见年琦那丫头。”

  “关年琦何事!”

  “……”尤倾不说话,望向尤韶身后言瑜的队伍,已经变得很小了。

  尤韶也乖乖闭了嘴,随后喃喃道:“父皇也会平安回来吧……”

  “一定会的。”

  白茫茫一片,好像整个人间被白色浸泡了。太阳没有出来,刺骨的寒风割在他们脸上,殊不知此时的誓言只是种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