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萋萋依依

  闻言,爸爸望向我,眼角处似乎有些许的晶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就好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心中不安的情绪愈发加重了,我紧紧握住爸爸的袖子,问:“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怎么不说话?”

  他蹲下来抱一抱我,大手轻轻抚过我的头发,突然想到今日家中的反常,脑袋里浮现出一种可能。可……我连忙问:“爸爸,是不是……是不是妈妈有什么事儿了?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啊?!”

  爸爸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后迅速被悲伤掩盖。

  我从不晓得一个男人哭出声来回事什么模样,可是在今天,我看到了,而哭泣的主角,就是我的父亲。而此刻,他就抱着我,蹲在街边,失声痛哭。

  我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办,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良久之后,他止住哭声,哽咽着说:“墨儿,你妈妈……她……”他话还未完,便已无法继续,而他看着我,眼睛中尽是他还未说完的话语。

  我只觉得好像突然有一记雷猛地打在了我的脑袋上,大脑瞬间空白,思考、说话、动作,一切都变得不灵便起来。

  我都不敢相信,今天早晨都还笑意吟吟地把我送到学校里来的母亲,只消一天的功夫,就永远地离开了我,再也无法牵着我的手,告诉我说:“墨儿,路上要小心一些,上课时要认真听讲。”

  这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个噩耗,一个天大的噩耗。

  不记得后来是怎样去到医院,怎么样看到妈妈苍白的脸,最后又是怎么样回家的了。

  一切都不甚记得,只知道那天我哭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这辈子的泪水都要在这一天流完。

  入睡之前神思稍微恢复了一些,我想,以后就没有妈妈来疼我了,以后上学就只能是我一个人去了,以后一定要学会变得坚强一点,千万不要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似乎是因为妈妈的事情而感到愧疚,自那以后,爸爸对我相较以前好了不止一点两点,从以往的早出晚归到那时的悉心照料,从以前的严厉呵斥到温柔教导,他身上的一切似乎都在发生着变化。

  如今想来,如果当初在妈妈出事之前他就能够变成以前那个疼爱她的样子,那妈妈可能就不会出事,也就不会有后来楼月和楼冀宁与我之间的牵扯了。

  呵,对了,差一点忘记了一个人,楼月。

  她在这一段故事中,我虽未曾提到,却是一个不可少的主儿。

  妈妈去世后不过三月,爸爸就把她带回了家中,向我介绍:“墨儿,这个阿姨,以后也就是你的妈妈了。”

  楼月手边还牵着个小男孩,看样子只比我小了一点点,我茫然问他:“你呢?她是楼月,那你是谁?”看着爸爸对他流露出温柔的神色,我警惕地退后一步,顺手抓起沙发上的枕头扔向他,大声说:“你!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跟楼月一起,来和我抢爸爸的!一定是这样的!”说罢,便不等爸爸解释,径直跑回了卧室。

  我打电话到学校旁的商店里,洛溪矾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到我身边来:“墨儿,怎么了?”

  两个月前,我央爸爸把洛溪矾送进了学校,他成了我的同班同学,甚至是同桌。

  而如今,他也学会了叫我墨儿。

  房间外隐约传来楼冀宁吵闹的声音,我压低了嗓音道:“怎么办?矾矾,我家里来了两个人……他们、他们……”顿了顿,“他们是来和我抢爸爸的!”

  “什么?!”那时他也年幼,却一心一意地在疼我,也不知究竟是因感激还是什么,“你……”他问我:“那你怎么办?你想要怎么办?”

  他一定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刚刚失去妈妈的关怀,家中的地位立马就遭到了威胁。我那时似乎都能够预见到,从此以后,爸爸,他将不再是属于我一人的。我得和楼冀宁、楼月,一起分享爸爸的爱。

  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的孩子,可是我认定楼月她不是我的妈妈,她就没有资格成为我家中的一员。

  “矾矾,我想见见你好不好?”我问他,“我想和你说说话。我现在很伤心。”

  洛溪矾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走出房间时,我听到爸爸和楼月叫我“墨儿”,而楼冀宁在叫我“墨墨姐姐”,可是我都没有理他们,我想去见矾矾,只有他才是一心一意对我好的。

  洛溪矾在学校门口等我,我跑过去扑进他怀里,我说:“矾矾,我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办了!”

  他显然对我的“投送怀抱”吃了一惊,短暂的惊愕后抬起手臂,轻轻拍拍我的后背,温声安慰:“墨儿,你先别哭……”

  听他的话,我果真没有再哭。路上的行人时不时望向我们,我默默从他身上爬下来,拉着他坐在路边,哽咽着说:“矾矾,我觉得很讨厌爸爸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妈妈离开才不过三个月,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让我叫另外一个女人做‘妈妈’呢?”顿了顿,我说:“可是我明明应该只有一个妈妈的。”

  他轻轻抚过我的头发,却比爸爸的动作要温柔。他说:“嗯……墨儿,你回家之后就和你爸爸说嘛,就说你不喜欢新来的那个阿姨,你很讨厌她。”

  我抬手揉一揉眼睛:“嗯……我会和他说……可是,如果他不愿意赶走他呢?那我又应该怎么办?”

  他笑了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声音似蛊惑一般对我轻声道:“没事,如果你真不喜欢和他们一起,你到我家里来住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啊。你爸爸总不至于对你狠心到不管你的地步吧?嗯?”说罢,再一笑,如今想起来,却真像猎物到手时的那种狠戾又得意的笑容。

  再度回到家中,楼冀宁正坐在地板上玩玩具,楼月和爸爸不见踪影。

  于是,我就同我这个弟弟说了第一句话:“喂,楼月和我爸爸呢?”

  楼冀宁扔下手中的玩具,冷哼一声,别过头去,语气冷冰冰地不带感情:“我不叫‘喂’,我有名字的,我叫‘楼冀宁’!还有,‘楼月’这是我妈妈的名字,我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妈妈,你应该要叫妈妈。还有,你爸爸也是我的爸爸。”

  最后一句话直直戳进我的心窝窝里,止不住地流出一大滩血来。于是,在见到楼冀宁的第一天,我背着爸爸和楼月,同他打了一架。他没打赢我,我敲一敲他的脑袋,说:“爸爸是我一个人的,不许你也叫他爸爸!”

  他被我吓得哭了一场,可最后迫于我的威胁,没敢同爸爸告状。

  虽说后来和我关系好了很多,可这场架一直是他心中的一道坎儿,很久之后再提起来,他还是会极为不好意思地笑。

  再然后,楼月和爸爸结了婚,而我不晓得从什么地方知道,楼冀宁是爸爸同楼月的亲生儿子。面对这个事实,我只能无奈地笑。

  原以为爸爸同妈妈之间的矛盾是从我六七岁的时候开始的,没想到,事实上,还要再提早六年。

  开始的那几年,楼月还对我频频示好,有什么事情都会让着我,可到了后来,兴许是不耐了,便开始对我恶言相向。

  在那一段日子里,最令我惊讶的,是楼冀宁竟然站在我这一边。因为这件事情,他不晓得被他妈妈训过多少次,我都偷偷听了几次的墙角,可是楼冀宁完全把他妈妈的话当成耳旁风,依旧坚决地和我统一战线。对于这一件事情,我很感动。

  只是感动归感动,我却从没想过到后啦,他竟会把亲情升华一个层次。

  “夕墨姑娘?夕墨姑娘!”耳畔传来方依依的声音,我迷茫间睁开眼睛。

  原来——是做了一场梦。

  我坐起来,笑一笑,叫了一声:“依依啊。”

  方依依拿过一件衣服披在我身上,交代道:“夕墨,今天温度挺低的,你加件衣服,可千万别感冒了。”她抿了抿嘴唇,又说:“今天想去哪儿逛一逛吗?这几个月来,你一直都呆在家里,也没有出去走动过。”想了想又说:“唔,谷内倒是有一处花海,听说挺美的,你要去哪儿看一看吗?”

  不等我答话,房间外便传来一声叫唤:“姐姐,姐姐!”

  方依依略有些惊讶地望向门外,随后应了一声:“萋萋,我在房间里。”

  哦,对了,她的妹妹,就是叫方萋萋来着。

  方萋萋迅速走了进来,见到她姐姐之前所说的“客人”是我,明显的吃了一惊,讶然道:“咦,姐姐,这位姑娘,不是我们之前出谷玩的时候见到过的一家饮品店的店长么?她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方依依招呼她过来,我同她打了个招呼,笑道:“我记得你,萋萋,你不能喝冰柠檬的。”

  方萋萋顿时汗颜,狠狠地瞪了方依依一眼,嗔道:“姐姐,你看,就是你啦,人家把这事儿都记得这么清楚。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