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月芳菲将尽,庭前桃树始盛怒放,朵朵粉嫩,绯色花景如画。

  洛萖轻轻拨撩花枝,“啪嗒”一声,一簇繁花锦缀花枝应声折断。微微翻摆花枝,凝神想着这花是要用来做桃花酥呢,还是用这枝上娇花去插缀师姐的如瀑秀发?

  而这两种情况下,能预想得到的前者结果是只要在她的精心烤制下,还是能弄出不跑味的东西来,而后者十有九成是还未得手便可能毫不留情地钉吊在墙上…

  说起师姐洛湮,她和我一样是被师父收养的孤儿。据师父她老人家说,当年她不过是去隔林采集药草一趟,不料归途中远远瞧见匪徒剪径,一行乱世流民皆被屠尽。师父刚好瞥见匪首高举一婴,势要摔死婴儿。师父于心不忍,侠怒翻涌,折了根指粗的枝桠“唰唰”出手,两个急踢将匪首踹下马并捞救了此婴。击退群匪之后,师父抱了婴儿本欲离开,却突闻乱草卧尸中传来细微响动……

  于是洛湮只比我被师父收养早不过一刻钟,就注定我只能跟在身后,乐颠乐颠叫洛湮师姐…

  洛湮自年少就显示出她的聪颖和武学天分,不仅将师父授教的斩清风剑法运用的娴熟淋漓,更是对药理之学研究痴迷。而正是这种天赋和兴趣,为乱世造就了一代武医两绝的神女,当然这是后话。

  印象中洛湮总是着一袭水蓝裙衫,身姿绰约,不施粉黛的面容一贯的清清丽丽,一点泪痣更衬她风华绝代。性子却清冷倔强,宛如凤凰般的桀骜偏执,还有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利嘴。当然这不并不是嫌弃她,毕竟每一位倾国倾城的红颜美人一般都不能是寻常大家闺秀的温婉贤淑的设定。

  老天给人开了一扇门,必然也会关上一扇窗。毕竟人不可能十全十美,太过完美的人就不能称为人,而是妖怪了。洛湮在这看似完美的表象下也是有缺陷的,比如,那五音不全的歌嗓,比如那惨不忍视的画技…

  记得十岁生辰那天,我收到了师姐的第一份礼物,那是我见过她画的第一幅丹青。当我欣喜打开画卷,却见净白宣纸上画着歪歪斜斜的一只大概像鸡的生物,愣怔半刻后我很善解人意地乐呵对人笑道:“师姐这只彩鸡画得真是传神,萖儿可喜欢了。”

  抬头却吃了师姐一个爆栗,接着听到其冷凌地飘出一句:“我画的是七彩凤凰,你的眼睛当真好使!”

  “……”

  最后在我大眼瞪小眼深刻的研究中,终于扭头瘫笑“呵呵…对对,这是只毛没长齐的雏凤…”

  这事件让我第一次睁着眼睛说了瞎话。谎言总是从善意开始,最后变得理所当然。后来我想,此后瞎扯乱掰的嘴皮功夫是否就是从这开了先例。

  我和洛湮在这破庐朝夕相处,之所以称为破庐,是因为这里除了陋居庭院,只剩一庭桃花和杂草,此桃花也并非怡情而植,却是为布九行玄卦,以防外人入侵的幻阵。

  因此除却虫蜩,目之所及只有师父和师姐两位活人,这让处于童真活跃期的我很腰疼。

  况且师父清寡,师姐冷淡,日复一日的乏味重复容易使人脑抽,于是我学会自娱自乐,其实是自找虐受。后来我悟出大抵英雄出仕之前都要经历一段变态的历练,来为以后的不凡铺垫。所以我也相信自己以后定然也该是位杰出的巾帼女英。

  自我五岁不知道从哪里悟来的花姑娘是美丽女孩子的美称后,我就天天在头顶上插满桃花来显示自己的美丽,并想把这种观念普及到师姐身上,并认为只有她也插上花朵才能与自己相衬。

  于是,为了表示自己对师姐深沉的爱和体贴,我忍痛摘下开得最艳的桃花,兴致勃勃蹦跶到师姐跟前,笑眯眯地捧起满手鲜花正要往人发上装饰。不料眼前突晃,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牢牢被钉吊在墙上。我踢蹬蹈手,瞪眼嚎吼以示不满和疑惑。

  师姐却悠闲抿茶,凉凉:“本姑娘天生丽质,无需像你要这些俗花点衬。你若有心,就学点正道,在我手下走个一招半式,也不至于这么丢人。”

  这番话伤害我幼小的心灵,却不足以撼动我的认知,于是在师姐发髻上插花成了我此生的宏愿。

  得益于此,我痛改前非,决定习武,并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奋发图强,不再荼害花草。

  自此门庭草木展现出它们强大的繁衍力,日益繁盛,昌荣不衰。

  而师父她老人家竟三天下巴没合上,以注视怪物的视线来对我的改变表示不可思议。最后,她老人家老泪众横,感叹烂泥终于扶上墙了。遂赶紧抄经诵佛,斋戒一月。这举动让我一月食之无味,痛苦异常,差点半途而废。

  后来,我发现内功心法、武功剑谱实在深奥费解,我又不愿请教师姐,便就依自己的理解或参悟或编造又独创的套路来练习。

  这样的结果是大半年过去后,师父的武功我没学得半点精髓,到是邪门歪招舞得有模有样。偏偏我又不服这样的成果,天天跑去挑衅师姐。以至于那个把月来天天可以看到一抹幽魂半死不活被钉吊在墙上。

  只是我死性不改,依旧照瓢子自己练,以致多年后我武功套路招招走形,师父见此,差点没拿扁担把我扫地出门。不过我武功胜在灵活诡变,轻功也小有所成,便自成了一派。

  ……

  当我拿着桃花枝一脸纠结地思考如何选择时,师姐步履沉默地走到我跟前。清风微撩,师姐秀眉凝皱。

  极少见到师姐这样的神情,我隐约感觉不对。“干嘛这副黄瓜脸表情啊?”我出口。

  师姐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语,拿起手中的纸条递至我面前。

  我伸手接过,摊开纸张,上面清秀的字眼却刺痛她眼。跌手,纸飞,似师父决然的告别。

  “缘尽,去处自归。”

  就这样,两位姑娘被扫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