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言有时候会经常想，自己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这个问题指很多很多方面，比如身体，比如自己记忆，还比如自己性格。

　　性格就不必说了，几乎大家都一致觉得自己太懒散，爱吃懒做无所事事，最重要的是每日常常发呆走神，这点让铭天宗师姐师妹和翁墨规尤为恼怒。

　　至于身子，以前莉言觉得，自己简直要同石子一般无坚不摧，但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越来越脆弱，这种忽然其来的慢慢转变，开始让这个幼小的小姑娘愈发不安。

　　对了，还有记忆。

　　从离开铭天宗来到长安开始，莉言总会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甚至看见奇怪幻觉。

　　莉言想，自己真的是有问题吧。

　　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冷冰冰的，还带着浓浓倒胃腥味，但此时此刻，莉言却只觉得很累，太累了，甚至不想动。

　　那就这样吧，休息一会儿，莉言在心里如是想道。

　　她做了个梦。

　　梦里面，有个面相狰狞女子想要杀她，甚至还重重踩了自己一脚，那力度之大几乎把自己肋骨踩碎和把刚刚喝的水全部吐出来，还扬言要将自己拽到黄泉下。

　　莉言不想死，她还想再多活几年，然后回到铭天宗去照顾年纪大了的师傅。

　　那一刹那，莉言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缠绕住自己所有行为，然后在那个女子拔出匕首刺来时，直接抬起手挡住匕首，奇怪的是，不痛，甚至什么感觉也没有。

　　莉言深信这是个梦，梦里不会有痛觉。

　　恍恍惚惚间，她想起那一年，师傅元辰老者带着自己去梧州。老大夫和他两人坐在摇椅上喝茶，满院的药味，不刺鼻也不算好闻，他们讲了许多，讲到最后都沉默了。

　　后来师傅将自己留在老大夫身边，偶尔才来探望，其余时间都没了踪影。

　　她觉得日子过的迷糊，又无趣，那个老大夫就跟自己说，教她点东西玩。

　　莉言清楚看见老大夫脸上显而易见悲悯的神情，她感觉很别扭和厌恶，她不需要别人施舍可怜给自己，但她还是点了头，因为老大夫眼里，还有着浓浓的悲意。

　　老大夫教了她巧劲，能轻轻松松将人掐的死掉的巧劲，然后他说，你现在还小，又带着伤，即使有这种巧劲，也肯定弄不死人，这个时候你要做什么你知道吗？

　　莉言似乎听见当时自己的回答，十分诡异：“拿刀刺进她心里。”

　　老大夫爱抚般摸着她脑袋，仿佛手下是他刚刚制成的杰作：“可你要考虑很对，你杀了人，元辰和铭天宗所有人会怎么看你呢，不能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你要做的，是将敌人打残，而非玉石俱焚这种蠢事。”

　　然后老大夫又跟她说了几种穴位，会让人彻彻底底瘫痪却死不了的穴——肾腧穴以及会让人轻易晕倒的百会穴和人中穴，这些都是死穴，却不至于置人于死地。

　　“但是如果我打不动怎么办？”

　　老大夫突然就笑了：“随便找块东西砸中穴就可以，只要你聪明，打对了，便不会失手。”

　　他的笑，阴恻恻，似连绵万里的乌云。

　　而后来自己真的对那几个穴位了然于掌，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打中。

　　直到某一日，老大夫突然对她说，她块要死了，身上伤得太重，肯定活不了多久。

　　啊咧，那时候自己是什么反应呢？莉言想不起来，只记得老大夫的神色，可惜之意似浓墨一样，好像自己做了许久的药马上就要毁掉那般。

　　结果当日午时，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莉言记不起发生什么事情，她只记得自己在院子里晒太阳，突然间就有人出现在面前，还是蒙面黑衣，一看便晓得是刺客，自己正想笑，他们却拔出长剑袭来，快得让人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一把小刀破空而来，将长剑抵挡住，老大夫缓缓走到莉言身边，期间却没有人上前阻拦，不是不想阻拦，而是无法阻拦，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和寒意，足以震吓住所有刺客。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快到无法想象，只能看见血飞溅在半空中，甚至连惨叫声都没能听见。老大夫的招式皆是一招毙命，没有任何拖泥带水，这样的他更像杀手而非药师。

　　刺客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来，大有不杀死他就不摆休的阵势，纵使老大夫武功再好也抵不过人多，何况他们并非普通人，而是身手高超的刺客。

　　最后，老大夫被一把雪亮雪亮的长剑一箭穿心，那血撒在自己身上，至今为止都能感受到温热的血，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莉言总认为这件事是从未发生过的，因为在铭天宗时，自己根本走没出宗门，除了这次来长安。

　　虽然如此，但再回想起来之时，她还是很震惊，震惊得想流泪。

　　她不喜欢老大夫看自己的悲悯眼神，也不喜欢他对待自己像对待一件他做出来的毒药般，但这个人此时此刻就倒在自己面前，永远死去。

　　莉言感觉自己眼睛苦涩得很，还有什么温热东西留下来，她似乎又做了那个有人要杀自己的梦，而此时，自己已经掐住她脖子。

　　就像老大夫说的一样，掐住敌人，让她无法呼吸，然后呢？

　　莉言收回右手，在地上摸索，当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时她便赶紧握住，然而女子到底力气大，莉言松开一只手时便强硬挣脱开，结果却不慎往前摔下去。

　　看此良机，莉言想都没有多想，拿起石子就直接朝她背后的肾腧穴砸下去，尽管觉得刚才那些记忆，包括老大夫都是没发生过的，但真的当自己握住石子砸向肾腧穴时，却是完全凭感觉的。

　　女子刚抬起头来，立马又摔进雪地里，动弹不得，昏迷过去。

　　莉言摇摇晃晃站起，身上简直可谓狼狈不堪，斗篷掉落在地，御寒的厚袄子满是血，脸上和手脚都是摔出来的紫青和伤口。可她没感觉，她只是走着，想回去屋里好好睡一觉，天亮了，二师姐就会来喊自己起床。

　　这个梦做得太漫长太漫长，长到莉言都快认为这是真的，可若是真的，这也太好笑。

　　莫名其妙冒出个人要杀自己，结果被自己打成日后无法动弹，还晕倒了，啊啊，这个刺客倒是倒霉。

　　莉言想着，脚一软，“扑通”一声往后面跌去，再也没有感觉了，连眼前都是漫漫浓黑。

　　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睡着……

　　这是她最后一个想法。

　　高泊带着侍卫匆匆赶到心净院去，而翁墨规也听见有刺客潜入，挟持了莉言想刺杀自己，在屋里坐了许久，他最后干脆把茶盏给砸掉。

　　竹青见状赶紧上去跪下，乞求道：“殿下您且再忍一会儿，刺客无情，刀剑无眼，您出去定会受伤的。”

　　翁墨规强收住动作，气极反笑，笑意狰狞得很：“那莉言呢？你让我见死不救，看她生生被绑走，她没习武，有几斤几两你知道吧。”

　　竹青一时之间忽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只知道要护好六殿下，却下意识将莉言抛到脑后。

　　翁墨规没再理她，站起来直接走出去，连斗篷都忘了拿。

　　院子里的护卫自然拦不住六皇子，便只好和他一同出去寻人，这样至少还能保护皇子。

　　翁墨规提了风灯，仔仔细细从院周围开始寻找，旁边的侍卫按住腰间的刀，谨慎观察四周，生怕刺客突然冒出来。

　　翁墨规想，若今夜寻不到莉言，哪怕翻遍整个长安，都要把刺客千刀万剐，让那些居心不轨的人知道，他六皇子翁墨规不是能随便惹的！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没多久便戛然而止。

　　远处雪地上，小姑娘缩成一团静静躺着，身边是大滩大滩血迹，她似乎沉沉睡过去般，双眸紧闭，淡淡长眉间舒展开，竟含着笑意，脸上染了血红，掩去摔伤。

　　翁墨规忽然间觉得，今夜真的很冷，让他全身上下都僵住了，手脚冰凉无比。他几乎是冲过去蹲下抱起她的，怀里那个小小的女孩儿还带了些许温热，气息却十分微弱。

　　他紧紧抱住莉言，抵着她的脸，感觉到暖意时才稍稍安下心，可鼻尖那浓浓血腥味依旧让他觉得愤怒。

　　高泊赶来时，便看见六皇子抱着姑娘，眼里怒火中烧，连脸色都阴沉不少。

　　“属下来迟，请殿下饶恕！”高泊垂首，单膝跪下，后面的侍卫特赶紧跪下来，天晓得六皇子会不会一个发火让他们统统去死。

　　“叫大夫。”翁墨规抬起头，不耐烦道，“你们都傻了吗，叫大夫过来！”那语气里含着怒意，几乎恨不得把这些愣子大卸八块。

　　几个侍卫飞奔去寻大夫，另外一些去查看倒在地上的女子情况如何，翁墨规捞起旁边的斗篷将莉言裹住，高泊才将她抱起来送去近处心净院。

　　风雪呼啸，那个沉睡的小姑娘，成了翁墨规一生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