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桃花流水

  “二小姐。”浩昱温文有礼,见过了昕筱。

  “哥哥见外了,都是一家人,叫我筱儿就好了。”昕筱见他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却比她之前想象中来得沉稳,儒雅了许多。

  “筱儿。”听昕筱这样说,他倒有些木讷,憨憨地唤了声。

  昕筱有礼端庄,一直如此,她对着浩昱微笑应声后,便偏向董姨娘道:“今个姨娘怎想着要来?”

  “啊,昨个筱儿不是不舒服吗?也没见着浩昱,今个便让他来看看你!”姨娘笑着说,然后又推了下他道:“快把东西拿出来!”

  昕筱眨巴眨巴眼睛,不知她们这是闹哪出?

  浩昱从袖口取出一长木盒,递给昕筱,道:“从翊门来一趟,不知带什么好,便选了这样一幅画,希望姜二小……筱儿能喜欢!”

  “听了筱儿方才的琴声,看来这画大抵是没选错了!”

  “是吗?浩昱哥哥好像对‘雁落平沙’很熟悉?”昕筱张开画作,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幅阳春白雪图。

  女子手抱琵琶犹遮面,指尖流转于弦丝之间,低眉信手幽幽情,巧唇皓齿欲语羞。‘阳春白雪’是为名曲,以琵琶为先,但瑶琴也未必不可。真是巧了,与今日她的‘雁落平沙’倒是相得益彰。

  “引商刻羽,杂以流徵,以前常常听曲儿!”

  听他说出这来,昕筱巧笑嫣然,收下了他的这份见面礼。“阳春一曲,白雪一舞,甚美!”

  浩昱倒是干净,又有内涵,“筱儿喜欢甚好,虽不是名家之作,却也为翊门第一人。”

  她合上画作,笑着请他们进屋,“不知浩昱哥哥是做什么的,好像对音律颇有酌量。”

  “不敢当,我只是一普通商人,做小本生意罢了。”

  “只是平时比较专情于琴棋书画而已。”浩昱退一步答道,说得确实真心实意,不含作假。

  昕筱眨着眼睛,听出他语气里的朴实憨厚,便觉得好玩,“方才的曲虽是‘雁落平沙’,但稍许有些不同,不知哥哥可有看法?”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退让一步,“方才就觉得奇怪,本来鸿鹄之志的高音,筱儿却向左偏移,采用了低音。而最后的半音也被改为了全音,使曲的高潮转到了结尾,整曲的扬调都有了提升,不得不说手法极妙!”

  “是了,倒是让浩昱哥哥全听出来了!”昕筱笑着应和,是有一种找到音律友人的喜悦,伯牙子期。

  姨娘轻轻饮着清茶,看他俩聊得甚好,心里不由得意起来,若是按这样发展下去,怕是‘斋斋’能志在必得了。

  “‘雁落平沙’曲成如此,倒是有了一番新滋味。说起来,倒是有人像筱儿这样善于改调,只可惜…”浩昱没有说完便摇了头,饮口茶不言。

  昕筱心里一震,“这并不是筱儿改编的,不过是拿前人的显摆罢了…不过,哥哥说的是谁,善于改调?”

  “啊…其实我并没见过那人,只是偶听家父说过,有一年他到安阳刚巧赶上国宴,有幸一听名曲‘夕阳萧鼓’,改调之后依旧优美流畅,委婉质朴,多变风姿……”

  她隐隐不安起来,略带猜疑道:“那可惜了什么?”

  “哦…这个啊……是我不曾有幸亲耳闻过,那位夫人在我四岁时便香消玉损了,深为惋惜,一位才女就这样去得冤枉。自古多事之秋,寒露时节……”

  “等等!哥哥说得人不会是故温王妃吧?”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确定地问道。

  “哎?筱儿怎会知道!?她在寒露宴会上,遭人算计…”本来他还喋喋不休的,但听昕筱也有了解,他便停了下来。

  姨娘一看她的脸‘哗’的就冷了下来,这好不端端地怎么回事,莫不是真得病了?刚想开口关心,却没昕筱的反应来得快。

  她猛地咳了起来,摇晃这站起欠身,“筱儿有些不适,真是抱歉,就不送姨娘和哥哥了!”

  董姨娘确实呆住了,被浩昱搡了搡便关心了几句,离开了。好吧,她们是在曲桃轩呆了不少时间,下次有机会了再说。

  待她们一走,昕筱便郁闷了起来,怎么和谁说话儿,都能谈到贺兰琰身上去,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她砸了砸脑袋,上了床。还是休息休息吧,在梦里,就不会有人扰到她了。

  话说,真的是多事之秋吗?寒露好像是要到了……

  十月初八。

  东邬一五九年寒露。

  早晨本是晴空万里,怎得一下子就变了天,乌云顶在头上,跟着走。天空都阴沉沉的了,好似随时都会滴下雨来。

  佑雨麻溜地从她屋窜到小姐的屋子前,大声地喊:“小姐,要下雨了!”她一直很喜欢雨天,不仅仅是因为名字的原因,让她在细雨下欣喜,而且是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心情也不觉就放松了,自然是她喜欢的味道。

  小姐呢,是很喜欢在微微雨下嗅嗅清香四溢,花,叶,草,木,气……天地间的一切……

  没有回音,佑雨又连敲了几下,还是不见小姐回答。

  “小姐?小姐……”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推开门,是空荡荡的房间,连小荠也不在,去哪里了?

  桌上的书谱还是翻开的,停滞在那一页。东邬一三七年寒露,‘露喜’:两情长久,岂在朝暮,长相思兮,长相忆矣,君作君,侬作妃。星辰非昨夜,为君佑祈玉。

  奇怪?小姐怎么不在屋里?

  泷酆山来回几次,她已轻车熟路。尽管这次她是步行,冲动带给她的后果是…这条路真的很长……

  翻到寒露那篇,看到‘为君佑祈玉’时,才知他的生辰是在十月初八。哎?不对…若是在寒露,若是在寒露的话,董浩昱不是说温王妃是在寒露走的吗?那岂不是就在他生辰之日…

  东邬一四二年,真是多事之秋。那时的他才刚五岁,娘亲的爱还没有尝够,转瞬却变成了苦水。这样以后,他该如何过这生辰?自责,还是愧疚?

  一会儿,天就沉了下来,连空气都紧密起来。带着寒气的秋风刮在了面上,身上,她穿着流云暗花素衣,风在衣袖、裙摆中不停地呼啸,穿梭。小荠吹得受不住,便还是爬到了她的肩上,迎着风走。

  行云指着方向,引至山间的那一片花海,即便,它可能已不再金黄灿烂。雨来得剧烈,不算倾盆,可对于一个没带伞的女子来说,还是凶猛了些。她护着小荠躲在了树下,遥望她要到的地方,他一定在,一定在那里……

  水色天边,云朵带着灰色,慢慢地飘动着。

  孑然一身,他在墓前跪拜,伫立,长坐,等候…多久了,从晨曦到昏沉,从明日到乌雨,从年幼到而立。

  他一直一人。

  “祈玉…”

  祈玉?是娘吗?

  愣神的刹那,她已经大踏步地走上前。面对着他,如水的日子,如水的明眸,潋滟柔波,带着眷念和戚哀。

  既然,你陪过我,我亦要陪着你,好不好?

  好……

  男子的身形挺拔,带给她的不再是压迫和冷漠,他的眸中闪着星光,点点璀璨。长臂一挥,下一刻她便入了他怀……她手愣在身侧,颤抖了起来。缓缓地闭眼,她手臂轻抬,抚上了他背,与他贴合,紧紧相拥。

  能感受到,他浅淡的呼吸,挠着她的颈脖痒痒的;能感受到,她噗通的心跳,敲着他的胸膛暖暖的。能感受到,他有力的臂膀,圈着她的身子紧紧的;能感受到,她微微的气息,填着他的心上满满的。

  你感受到了吗?

  是的,我感受到了。

  不要难过,我和你一起…

  有你,便不再难过。

  小荠十分灵活,他手臂挥过来时,它立马跳起闪躲开来。本等着她给他致命一击来着,却不想她呆呆地倒是让他抱住了…这是什么情况!你们最好给它好好解释一下!

  它愤恨地冲上去,拉拉她的裙摆,不见动弹,又拽拽他的裤角,不见反应。这两人,喂喂,当它不存在吗!?

  这一白一黑,是在欺负人吗?不…是在欺负狐狸吗!?

  别以为它小就好欺负,它还来不及上去收拾她们。就被她一把提起,硬塞给了他。当它圆鼓鼓的小眼对上那黑漆漆的大眼时,着实往后退了一步,心觉不妙,上次它好像是扑了他的脸…

  ‘嗖’地一声,它蹿到十米以外,留下了潇洒的身影掩没在残花之中。

  一路行来,再加上雨水冲打,她白裙襦裙上早已满是泥泞,脏乱不已。她随意整了整衣裙,提着脚步,顶着已小了许多的绵雨,走至墓前,实意相跪。

  “昕筱见过夫人。”拜了一拜。

  他也走了过来,与她平排相跪。齐,拜了一拜。

  “既然要出来,为何不知带伞?”

  “太急了,忘了…”

  “急什么?”

  “急你啊,看不出来吗?”身上满是泥泞,再看不出来,她就不玩了!

  “嗯,这倒情有可原,那便原谅你粗心一次!”点点头,他一脸严肃。

  “……”

  你俩走,你俩走!我小荠不要你们了!

  哼哼哼!

  哎?喂…喂!听不见我吗?

  倒是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