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互相装

  温色来到新房,除了一个小丫头候着再无旁人,想必宫九忽然病发,暂时不会有人想到她。

  支走那小丫头,刚扶着床沿坐下,小奴忽然跪坐到温色脚边俯在她的腿边哽咽起来。

  温色奇怪道:“哭什么?”

  “小姐!”小奴埋着头,呜呜咽咽道,“您这哪里是嫁人,分明是往火坑里跳!方才质子殿下脸色白得吓人,定是个痨病鬼!小姐您是相府嫡女,太太的心尖尖,却只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嫁给这样的……老天太不公了!”

  温色拍拍她,安慰道:“人各有各的命,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好哭的。”

  小奴却仍旧哽咽不止,温色揭下头上的喜帕,放到一边,想必今天是等不来宫九为她揭盖头了。

  凤冠霞帔实在重得很,温色不胜其累,遂坐到妆台旁,将凤冠摘下。小奴见状,忙过来服侍,但脸上仍旧戚戚。

  温色看着镜子,微有些晃神,这便嫁人了呢?只可惜,娶她的不是秦欢。镜子里有一段窗棂的投影,窗外似乎有风,一道红影一闪而过。

  有人。

  温色不动声色地梳着发,脑中思绪万千,来人是哪路的?显然,他不想害她性命,只是在观察她。他在观察什么呢?宫九病发,人走茶凉,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在意她的……

  温色忽然双眸一睁,脸色微肃,转过身轻斥小奴:“你说老天待我不公,可你如此这般地说质子殿下,对他就公平吗?”

  小奴噙着泪看向自家小姐,许是从未见她如此严肃的模样,脸上不觉一呆。

  温色在心里掂量,来人十之八九是宫九的人,这是个表忠心的好机会。

  “此人在夹缝中求得生存,又身患不治之疾,这些年,想必日子艰难得很。你我如今已是他的内眷,怎可也像外人一般怨怼苛责、落井下石?”

  “可是,小奴心疼小姐,心疼太太……”

  温色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小奴,殿下的聪慧和隐忍是你我不及的,他虽非我良配,却是一个可敬之人。”

  这个马屁拍得实在不错,不仅盛赞了宫九,还将她的立场表明得清清楚楚:殿下“非我良配”,却是个“可敬之人”,也就是说他们成不了真夫妻,却可以成为好伙伴,所以殿下千万不要对她下狠手。

  按下心中的几分得意,温色站起身,打量了眼新房,看得出布置新房的人花了不少心思,所有布置不仅精致,难得的是精致而舒适,当地放着一张花梨木案,案上摆着一株水晶兰,比相府的那株更显茂盛。温色心中微讶,这人倒是诚心诚意要娶她。

  “我原只想到他娶我另有所图,今日一看,他却是在用最大的耐心和诚意迎接与我,他尊重我。凭这一点,你也不可说他是非。”

  小奴蔫蔫地点头:“……小奴知错。”

  “知错就好。”温色轻拈水晶兰晶莹剔透的花瓣,那般秀色只有“玉洁冰清”四字堪当。

  望着这花,温色忍不住蹙眉道:“过洁之物反透着诡异……”

  “小姐说甚,小奴未听清?”

  “无甚。”温色笑笑道:“今日的话我权当没有听过,日后不许再说,嗯?”

  “殿下,王妃的话您怎么看?似乎不像一个痴傻了一十五年的人能说得出的,况且话中真假……”新房外,忠伯和宫九将这位新嫁娘的所作所为观赏了个一干二净,现下,忠伯不得不怀疑是否温老狐狸走了招臭棋,派人冒名顶替。

  “人总有改变的一日,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至于她说的话,可信八分,那二分缺了诚意。”

  说话人声音如玉石相击,夹了几丝清冷,如此好听的声音……与方才大堂中那个因咳嗽而声音沙哑的宫九简直判若两人。

  忠伯一愣,“殿下何意?”

  “走罢。”转过身,一袭红袍迎风扬起,与新房外漫天的红绸纠缠不清。

  忠伯看着宫九的身影,又回头看了眼新房内,略显浑浊的眼眸闪过几许复杂。

  “是你!”一道剖为耳熟的童稚之声从门口传来,“你穿着喜服,难道你就是新嫁娘?”

  温色看向来人,是那日撞见她吃花的小孩儿。只见他外披圆领宽袖红纱褙子,内穿写意花纹的浅米色圆领长衫,衬得皮肤白嫩如剥皮后滴水的荔枝,双眸乌黑,此时正半惊讶半恼怒地瞪着她。

  “小姐,这位小公子是何人?长得真好看!”小奴一脸惊喜地望向小人儿。

  温色一怔之下,笑道:“这是殿下的外甥子,你要尊称他一声小殿下了。”温色朝他招手道,“你过来,同我一处玩可好?”

  小人儿皱着鼻头,一脸嫌弃道:“谁要同你一处玩?你个丑……哼!大骗子!”

  温色摊摊手,“我几时骗你了?”

  “你说你是花神,可舅舅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你还骗我吃花!那些花一点都不好吃!”

  温色摸摸鼻子,为难道:“我几时说自己是花神了?至于那花儿,我可没说好吃哦。”

  “你、你……”

  小人儿你了半天也未你出头绪,不觉满脸涨得通红道,“哼!你这个狡猾的坏人!”

  小奴捂嘴直笑。

  温色走过去拉拉他的衣袖,“你叫什么?陪我一处玩好不好?”

  小人儿一脸防备地瞪着她,还不时将衣袖从温色手中扯过去。

  “谁要同你一处玩!哼!你是丑八怪!”

  “未生,不得无礼。”

  一道如玉石碎裂的声线响起,温色恍然抬眸,门外走进一人:他身量修长,着一身喜袍,肤如白雪,眸如碧玺,俊逸若仙的脸,精致如画,脱俗淡漠,似不食人间烟火。有一种人,能让人一眼成痴,有一种人,即使芸芸众生间,也能过目不忘。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便该是如此罢。

  “舅舅。”小人儿委委屈屈的跑到那人身后。

  “见过殿下。”温色同小奴行了礼。

  “无需多礼。”宫九虚扶一把,一双绝美的曈眸落至温色身上,一只漆黑如墨,一只却染了淡淡的蓝,“未生不懂事,多有得罪,请见谅。”

  温色低眉:“殿下言重。”

  “未生,来见过舅母。”宫九朝身后微侧了侧眸,声音比之方才倒是严厉些许。

  小人儿不情不愿地踱至温色面前,但让她意外的是,他竟真的朝她一拜,虽然语气仍显别扭,“侄儿见过舅母。”

  温色只得扶他,“怎行如此大礼,快快起来。”

  刚扶起未生,宫九道:“你的婢女唤甚?”

  温色回道:“小奴。”

  小奴听见说她,吓得就要跪。

  只听宫九道:“小奴,你便带未生下去,洞房不需你伺候。”

  小奴忙领命就去。

  偌大的洞房只剩她与宫九。

  “你自揭了喜帕也罢,这合衾酒还是要喝的。”

  说着,便见宫九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他端起酒杯,示意温色过去。

  温色缓缓踱去。

  接过酒杯,合衾而饮。从此便是结发夫妻。

  合衾酒之后该是什么,温色很清楚。所以温色语露关切地道:“殿下今日才病发,不知可有大好?”

  宫九看着她,“今日吓着你了?”

  “贱妾何妨,只要殿下无恙便好。”温色退开身,始终与宫九保持两步距离。

  “莫一声一声的贱妾,在我面前,你无须多礼,我只是你的夫君。”

  温色一怔,笑道:“殿下到底是皇子,身份尊贵,岂能儿戏?”

  宫九看了她一会,道:“色儿如此生分,想必是月之故。我们先入了洞房,日后月日日伴着你,色儿便不会再与月生分。”

  一声接一声的“色儿”听罢,温色忽觉头疼。但此时,更重要的并不是这个。

  温色绕开宫九,故意绕开话题:“殿下怎地自称月?”

  “月是我的小字,你若不肯唤我夫君,便叫我月也是一样。”

  “月?公子如月,皎然清华,真是好名字。”温色又往后退了两步。

  宫九微怔,他细细地看了温色半晌,微微笑道:“天色已晚,色儿可要安歇?”

  温色头皮一麻,忙低着头做西施捧心状:“不知殿下可知贱妾此前才大病初愈?”

  “有所耳闻。不知色儿身体可有痊愈?婚礼仓促多有无奈,色儿莫怪。”

  “殿下多虑,贱妾省得,只是这几日劳顿,贱妾颇有些吃力,现下恐怕不能好好伺候殿下安寝。”

  宫九那双惑人的曈眸再次停在温色身上。许久,他才道:“是月的疏忽。色儿好生安寝,月明日一早再来接你前去拜见皇兄。”说罢,宫九果真走了。

  温色站在那许久,才呼出一声。这个人,明明温润如玉,却让她有种莫名的、强大的压迫感。此人是敌是友?是真的谦谦公子,还是包藏祸心?她竟然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