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本性恶

  她叫温色。温暖如春的温,食色性也的色。这本是外公起的名,名中似有乾坤,只可惜他老人家没能活到与温色解释一二的年岁。早些年她跟着外婆一起住,一户小院,两三把木凳,四五个稚童,但看人来人往,无疾无忙,当然,除了每天吃一大包又苦又涩的药,看一大摞妈妈寄来的又厚又深奥的书以外,她的生活简直无忧无虑。那个时候,她每日陪着外婆过活,时常漫山遍野地跑,不知愁云几何,惨雾几两。

  直到有一天,一群地痞闯进小院,他们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外婆为了保护她倒在她的面前,再也没有醒来。出殡那日,母亲一身黑衣,面容憔悴地朝她走来,她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混蛋这么狠,为了挤垮我的公司,连你和外婆也不肯放过,我本来可以早点来的……对不起,我以为他再混蛋总还有点人性,虎毒不食子……可我又错了……又错了……我以为我拼了命总能让你们过得好一点,我以为等公司做大,妈妈把公司一卖,我们就去国外最好的医院,就可以救你的命……可是那个畜生……我怎么这么蠢?妈妈这次什么也不做了,就好好守着你、陪着你……妈妈再也不……”

  “妈,”温色记得那天的雨有点大,天有点冷,“我们复仇吧。”

  5年后,温色20岁,温氏企业成了上市集团一颗火热的新星,而温仪也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女财阀,只是谁也不知这场角逐背后,是她在出谋划策。从小耳濡目染,她最懂权术和阴谋,过目不忘的天赋,让她成为行走的数据库,这样的人,天生无法平凡。

  也是在20岁,她遇见了秦欢,那个让她一见心安的男人。

  秦欢得了脑瘤,和温色一样,大部分的时候呆在医院,两人偶尔在医院楼下的公园散心,一来二去便成了朋友。

  秦欢为人安静平和,从不为自己年纪轻轻便得此绝症而苦恼,似乎生死在他面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温色最初接近他便是因为这点,他给她的感觉太像那个与世无争的外婆,爱着一切,原谅一切,又淡看一切。可是感情往往微妙的很,她由好奇到靠近再到相知,然后爱上了他,她爱和他相处,爱听他说话,爱他的琴声,爱他的一切。

  可是,温情总是暂时的,温氏企业面临着一个最大的危机,与它齐头并进的邵氏企业联合当地势力打算一举击垮温氏,倘若温氏抵不住,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温仪一筹莫展地来找温色,“那个畜生这回是铁了心了,我们怎么办?”

  温色躺在病床上,她面前堆着小山似的文件和几台电脑,温色迅速地滑着鼠标:“邵淮安这时候若还不铁了心地对付我们,也算我高估了他。”

  温仪一愣,“什么意思?”

  温色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三年前,我买通了邵氏企业的期货经理,让他连续三天把原本该买进的口数全部填写成了卖出的口数,到今天,若我没有估算错,他们的损失已经足够破产。邵淮安明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机,却破釜沉舟地要对付我们,看来是为了转嫁危机,好让他的公司起死回生。”

  “什么?!”温仪大惊,“改期货数据?!你这样做是犯法的你知道吗?若被查出来……”

  “你放心,邵淮安若有那个能力找出是我做的,我认罪就是,况且我与温氏企业没有任何法律关系,他就算找到我又能如何?”

  “可你……”温仪急道,“那个畜生被逼急了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万一伤了你……法律在他面前可是一文不值!”

  “那又如何?”温色淡淡道,“反正我活不久了,若能临死前拖他一起,也值了。”

  一个巴掌旋即落下,但在触到温色脸时却又生生止住,温仪目光里满是震惊和痛苦,“你说的什么鬼话?报了仇又能如何,外婆能活过来吗,还是外公能好好的?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应该向前看了!等医院有了心源,我们就立刻做手术,妈妈还想看你结婚替你带孩子呢!”

  温色垂着眸,许久才看着温仪淡淡一笑,“妈说得对,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应对邵氏公司,我刚才已将投放股市的三十亿全部抛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在少数,从明天起,股市将会全线崩溃,邵氏股票一定会大跌,只要三个月内股市无人重新洗盘,邵氏这次就完了。”

  温仪深深地看着温色,“三个月?你要做什么?”

  温色轻轻一笑,柔顺的长发散在胸前,看起来那么隽秀美好。

  “不做什么,只是要邵氏永无翻身之日。”

  “……当初,我真该带你一走了之。”

  桌子上的资料被风掀起一角,白色的窗帘在风里慢慢摇曳,温色看向窗外,不远处的草地上站着一个人,那人又高又瘦,头上戴着帽子,一双宁静的眼眸含着笑意直直地望向温色的房间,温色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嘴角已挑起笑意。

  温仪也看到窗外那人,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小欢一直在化疗吗?”

  “嗯。”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嗯。”

  “你们……”温仪看了眼温色无名指上的戒指,欲言又止。

  温色回过头看她,“我们很好。”末了又加一句,“我们很幸福。”

  温仪苦笑一声,“你爱他吗?爱他这个人,还是爱他让你安心的感觉?或者,仅仅是想让我放心?”

  温色一怔,透亮的双眼忽然闪过一丝迷惘,但不过瞬间,那抹异样的情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出现过。

  “我当然爱他。”温色如是回答。

  温仪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她忽然想起女儿外婆曾说过的话,这个丫头什么都好,只是太聪明,又太倔强,放不下,又想不开,最笨的丫头也不过如此了。

  三个月时间,温色每天靠着几台电脑周旋于和邵氏厮杀的战场,医生一天几回叮嘱多静养、少操劳,直到最后见到温仪就骂的程度,仍旧没能阻止温色倒在一摞资料前的事实。

  “她的身体哪禁得住这样强度的工作?别说工作,就是天天躺着不动,也不见得能撑几天,你做母亲的,怎么一点也不为她的健康考虑?赚钱就那么重要?!”

  温仪默默看着重症病房里浑身插满管子的温色,许久才悠悠道:“我如果不答应她,只怕她连一天也撑不住,这次如果不是邵氏垮台,正式宣布破产,她也不会倒下去。周医生,她的身体你知道,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不是吗?”

  周医生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却在听了温仪的话后,皱着眉没再出声。她说的没错,能活到今天,还是以这样高强度的生活状态,在他从医生涯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个。强悍到可怕的意志力啊……

  “医生,色色没救了吗?”

  秦欢站在三米开外,显然是把他们刚才说的话听了个全,只是他的神色太过平静,一点也看不出这个消息对他有多少影响,温仪闻言也看向周医生,等着他的事关生死的答案,周医生苦笑,“除非找到合适的心源,否则……”

  温仪眼前一黑,周医生想扶住她,谁知温仪往后一退,咬牙道:“正道行不通,我就去黑市买!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

  “温仪,你疯了!”周医生一把扯住温仪的胳膊,“先不说这是犯法的事,丫头血型罕见,你就是弄了个心脏回来也不见得能用!”

  “那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

  “我的血型跟色色一样。”

  顿时,整个走廊安静了下来。

  周医生抿着唇,脸色极沉,“那又如何?”

  秦欢轻轻地摸了摸胸口,抬起看不见的眼睛淡淡一笑:“反正我活不长了。”

  温仪捂着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什么愧疚终生的话。

  “医生说我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最多还能活一两个月,与其让我一边等死一边看着色色受苦,为什么不让我救她?阿姨,色色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我没什么遗憾了,你明白吗?”

  “啪”地一声,周医生一巴掌甩过去,秦欢被打得踉跄,“混小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就算你要捐心脏,也要等你死了!”

  周医生骂完,怒气冲冲地大步而去。温仪扶起秦欢,脸上的凄惶一层又一层,“你说老天爷怎么这么狠心?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命苦?”

  秦欢微微一叹,“阿姨你说错了,能让我临死前遇到色色,我很感激,只是……”秦欢伸出一只修长却苍白无力的手,“我什么都帮不了她,每天看她那么辛苦……不对,我连‘看’都不行,我只希望让我来救她,用我的心脏让她好好地活着,就好像我们一生一世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