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上)

  是夜,东陵皇宫。

  思尔殿中空旷无人,如死一般的寂静,烛火摇曳,明明灭灭,更显得冷清、冷寂。

  一抹秀丽的身影倚在窗边,怀中紧抱一把长剑,秀眉紧皱却难掩容色姝丽。顾云尔伸出手细细的摩挲着剑鞘上繁复的花纹,凤眸中水光潋滟。

  她恍惚间想起那年北漠国破之时,父王与母后就是用这把剑自刎在她身前,鲜红的血色染了满地。那一夜,东陵、西楚、南越八十万大军兵临帝都城下,以压倒式的胜利屠戮了北漠三十万士兵的性命,而王兄也在这一场战乱中不知所终。

  她不得已受命于北漠大厦将倾之时,亲率众臣上降表,毁玉玺,最后以身殉国,从百丈城墙上一跃而下……

  只是,她没死,并且好好的活了下来。于是在以后的这么多年里,她顾云尔从未因自己而活,她所念的所恨的不过是因为当年那一场阴差阳错而筑成的大祸。

  顾云尔抬起头望向窗外,眼中满是悲痛,她哽咽着开口,“君淮瑾,如果当年我不曾遇到你,又怎会有今日如此难堪的境地?”

  玉妆推开殿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她随手拿了件银白绣金丝的披风上前给顾云尔披上,担心到,“娘娘,天寒,可别着凉了。”

  顾云尔点了点头,看向她时面上已无半分愁色,蓦然间已是尊贵无双,她看似随意的问了句。“可是出什么事了?”

  玉妆边扶她到琉璃软榻上坐下边将回来时遇到紫央等人以及皇上病重的消息报给她听,末了,玉妆忧虑的问了句,“娘娘,皇上病重,您要不要去看看?”

  顾云尔看玉妆这一脸忧虑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她将怀中长剑放在一旁,笑着答到,“去,自然要去?不仅要去,咱们还要高高兴兴的去,玉妆你去将本宫的凤冠霞帔拿来,见君淮瑾,怎么能不穿的喜庆一点?”

  顾云尔行至惊澜殿还未待太监通报便径直闯了进去,紫央见是她连忙福了福身子,“皇后娘娘。”

  顾云尔随意挥了挥手让她起来,又看见她身后几个太医正在诊脉,皱着眉头向她询问到,“皇上怎么样了?为何这么久还不清醒?”她是对君淮瑾下了噬心蛊没错,且今日是最后一日,按道理是应该体虚气弱死于睡梦之中,该不会……

  顾云尔几步上前一把推开那跪在一旁的太医,急急的在床边坐下,她伸手探了探君淮瑾的鼻息,还好,还有气。心头大石放下,她这才回首朝那几个太医骂到,“怎么这么久皇上还不醒过来?本宫要你们这些庸医来有何用?既然如此,不若告老回乡,颐养天年吧!”

  那几人听她如此连忙跪下,为首的张太医额头冷汗直冒,顶着巨大的压力道:“娘娘恕罪,微臣已竭尽所能救治皇上,但皇上此病积压已久早就伤了心肺,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顾云尔猛地心一惊,语气也不由得焦急起来。她是想他死,也的的确确伤了他,可现下得知他真的要死,这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过。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烦人的心思甩出脑后,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她不爱他的,不爱!

  此时床榻之上的君淮瑾微微动了动手指,一旁眼尖的太医连忙开口打消了张太医想要回话的念头,“娘娘,皇上醒了……”

  疼,钻心的疼,五脏六腑像是有什么在啃咬一般,脑海中一片混乱。模糊中隐隐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君淮瑾皱紧双眉,缓缓睁开双眼,无意识的唤了句,“绾绾……”

  顾云尔突然楞在原地,所有的心思在这一刻全然崩溃。她看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君淮瑾,一时间是从未有过的慌乱,片刻之后才惊醒过来,上前握住他的手,“君淮瑾,你怎么样了?”

  这一刻,她忽然想给自己一巴掌,她在到底在做什么?关心君淮瑾?她疯了吗?

  一旁的玉妆听得这一句不由得叹了口气,普天之下能这么唤皇上的,恐怕也只有娘娘了吧。她朝一旁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便带着众人退下去了。

  君淮瑾看着面上纠结的顾云尔哑然失笑,精致的眉宇间染上一丝暖色,风华不减,仍旧如方年那个艳惊天下的“燕王”一般。

  他伸出一只手将顾云尔鬓边的碎发佛至耳后,轻笑着开口打趣道:“绾绾今日怎么舍得来看我?我还以为,哪怕我死你也不会来见我一面。”

  她无动于衷,沉默着不肯言语。

  君淮瑾面上的笑意随着她的举动慢慢淡下去,眼中闪着细碎的光,那一点落寞看的顾云尔心头一窒。她不动声色的放开他的手,勉强扯出一丝笑,“是啊,我的确是巴不得你死的,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而且今日我来,就是为了看看你是否真如太医所说病入膏肓药石无灵,若是没有,我便亲手送你上黄泉路。这样的话阿瑾你听了,高不高兴?”

  顾云尔顿了顿,她看着眼前人面色黯淡无光,眼中希翼也渐而消失殆尽,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的都是疼。她欲再开口,却被君淮瑾一把拉住,身体控制不住倒在床上,他欺身压上来,将要说的话也被他堵在口中。

  “唔……”

  双唇相接,一股子好闻的木棉香从他身上传来,恍惚间让顾云尔失了心神。

  这一吻深沉而漫长,两个人都毫无保留的想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渗透进灵魂。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了,无关家国,无关爱恨,无关那些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