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1)

  夜里她跑出了皇宫,十里长街一眼看去满地雪白,她和他手牵手走过,也就以为可以走过这漫漫余生。

  终究她太过愚昧。

  叶君漾找来的时候她蹲在角落里,把头埋在膝盖中,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没有半分动静。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白雪覆上他的眉目,他微微蹙眉眸底满是焦急,见到她,他急忙解下狐裘给她披上,他叹了口气。“这样冷的天气,真是胡闹!”

  随即伸手过来想要拉住她,可在他的手刚刚触及她时,沈水北急忙起身退后一步,她抬头,近乎狰狞地表情,朝他大声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在你眼里我还比不上那把龙椅吗?”

  他伸过来想要拉她的手一下子僵在空中,然后收回,在身侧握成拳。

  “叶君漾,在你眼里感情都是可以用来做棋子的吗?”

  他眼里的复杂稍纵即逝,他的手颤抖着拂上她的脸庞,他微微一笑深情地凝着她,“我在守着你的江山,等你回来啊。”

  往昔和如今的种种在脑里不断交织在一起,她讥笑,他这个人怎么这么能演呢?

  那一刻,浓浓的欺骗感与愤怒充斥了她的整个头脑。她伸手,掏出藏于袖中的匕首就刺向他,他根本就没有阻拦。

  匕首没入他的胸膛,鲜血流了一地。她呆呆地看着他,手一松,匕首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伶仃作响,看着满地的猩红,不知道为何格外难过。

  叶君漾倒下去的那一刹,他冲她笑着伸手,表情有些难过。

  难过?他这样一个无情的人怎么适合难过。

  沈水北冷冷的看着倒在地上的他,提起裙摆向远处跑去。恍惚中听到了有人在喊她水北,声音那样好听,眼前一片朦胧,脚下踩空,她从台阶上直直的摔了下去,世界一片漆黑。

  三月前。

  枯荣交替宣告着时光的翩跹。

  她出宫已有三年。

  这是是帝都里最热闹的淮市,秋天刚刚离去,都说今年的冬天是长安城最冷的一年,淮市的街头巷尾都是小贩的叫卖声。

  巷子里有一家大院,灰色的砖砌的墙壁隔绝了外面的人的视野,青石板的路上已经结冰,大门紧紧地关闭着,似乎与这淮市所有的屋子都是一般无二。

  可惹得那些行人频频侧目观望的原因是,有时可以看到宫中华丽的骄子停在外面,然后一大堆的宫女和太监把许许多多的东西往里面搬着。

  没有人知道哪里面是干什么的,也有人猜着这是不是皇帝在宫外的女人住的地方。可是街头小巷中的人的口中便得以知道,这位刚刚登记三年的皇帝,弑杀冷酷,后宫佳丽三千却也只独爱皇后一个人。

  屋外的大树在冬天里显得格外的孤寂,雪落在上面覆盖上雪白,远远望去,果真应了那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然而这里也并没有那么多人心中想的那样充满了好奇的色彩,此刻的大院之内,沈水北蹲在地上,面前是两大盆的衣服。宫里这几天格外的忙,浣衣局里洗不完的衣服便会堆在这里,而她和这一群女人都是为了生计在这里洗衣。

  她来这里已有一年,前两年体验着民间各种生活,甚至她也曾是街头跪在地上拿着破碗衣衫褴褛的一员。

  “你听说了吗?她曾经是前朝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一个妇女指着沈水北不屑的说道。

  另一个打量了她半晌,不可置信地摇摇头,然后说道,“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看她那一身衣服,破的连我们都不如。”

  还有一个是这里的老人了,似乎是怕她听不到似的大声道:“这只能说明,凤凰也会变为乌鸦!你看看她的那双手,她洗过的衣服,也不晓得谁还敢穿。”

  她的语气尖锐又讽刺。

  如是出宫的近几天,沈水北定要狠狠地教训她一番,可是时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的娇纵跋扈早被时光和人情磨尽。

  现在的沈水北轻轻一笑,对她的话只当未闻。

  手伸到水里时刺骨的寒冷,手上的冻疮早已裂开,有些血肉模糊,伤口处疼的让人她咬紧牙关才能把这些衣服洗完。

  门口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浩浩荡荡的走来一群人,这样的架势以前也并不是没有见过,总不是新年之际宫中的各位娘娘的衣服堆积一片,浣衣局忙不过来就拿到这里来洗罢了。

  她已经不是那么喜欢凑热闹了,况且若今日不把这些衣服洗完,今天便只能饿着了。

  只是听得她们的议论,沈水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身粉色的百褶裙已经有些发白了,她披着的斗篷上面也缝补着许许多多的布丁,风一吹过来灌进薄薄的衣服里面,人就会忍不住的打一个寒战。

  她的头发只随随便便的插了一根木簪,飞舞着的青丝贴在她的脸上,脸颊早已冻的通红,沈水北的面容并没有那样的精致,小巧的鼻子,再到唇微微一弯,笑起来会有两个梨涡,她有一双干净而清明的眼睛,格外讨人喜欢。

  在凌乱的脚步声过后,一众女子站在了门前,一个身穿着翠绿色宫服的女子,眼神看着院子里蹲在地上洗衣服的妇女,小巧的面容上满是鄙夷。

  随及才开口问道:“哪位是子衿公主?”

  人群之中的沈水北愣了愣,子衿公主这个称呼陌生到让她没有立马去应她的话。

  已经多久没有人再这么喊过她了?

  这里管事的妇女立马讨好地看着那个女子,附和着她的话再次厉声说道,“子衿公主快快出来。”

  一群妇女的目光皆是看向她,有害怕的,因为她们时常欺负她,更多的是羡慕。

  沈水北放下手中的衣物,站起身来,手在抽离了冰水冷风刮过来的时候生疼,她抿唇看着那个身穿翠绿色宫服的女子问道:“所为何事?”

  那女子用质疑地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遍,久久没有说话。

  她知道她是不相信,抬脚向她一步又一步的走过去,随着沈水北的步伐,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响起。

  她一向爱玩闹,每次父皇找过她都要出动皇宫里的大半禁卫军,后来他命人特意定制了铃铛系于她的脚踝处,以便只要她一跑,他就把她逮回去。

  那女子包括她身后的所有宫女一下子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奴婢们恭迎公主回宫。”

  沈水北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回宫对于她来说是从未有想过的事情。

  那女子起身哪里还看得见刚刚打量她们时的那不屑地模样,对着沈水北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道,“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纤云,先皇忌日,皇后娘娘特命奴婢接您回去祭拜。”

  先皇忌日,皇后娘娘,所有的前尘往事在一次的与她的命运悄然拼接在一起。

  沈水北自嘲的笑了笑,也只要如今落魄成了如此模样。

  也对,阿姐她也该是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了。

  沈水北跟随着纤云的脚步在一群人的恭贺声里走向外面停着的骄辇,在清脆的铃铛声里她忆起那些令她在无数黑夜里崩溃哭泣的往事。

  先帝偌大的后宫里只有沈水北与沈清浅两个女儿,这也大概是上天为了惩罚先帝年轻时的暴戾与杀人如麻。先帝对她从来都是极尽宠爱,这样皇位的归属也就是人尽皆知了。

  因为沈水北总爱穿一身青色长裙,所以先帝赐号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谁心?

  反正不是她爱的那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