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指尖中的破碎记忆 下

  走廊的尽头传来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听得特别清楚。

  我抬头向窗户外望去,正看到那个人在窗外飞快掠过的黑发,和那双眼神中满是焦急的凤眸。

  云泽修连校服外套的扣子都没有扣好就大步跨了进来,视线锁定在我的手上,宛如一头猛兽盯上了自己的猎物一般。

  他皱着眉扣住了我满是鲜血的手腕放在了他的膝盖上,反复地查看了好几遍。

  是我的幻觉吗?

  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冷漠无情的人眼里看到一丝丝的担忧和后怕呢?

  “你没受伤?”云泽修从喉咙中传出来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却意外地有一些颤抖。

  “我……”我反应了过来,我根本没有和他说清楚情况,“是梵夏,梵夏他……”

  话音未落,那个苍白得像是纸片一样的少年,直直地倒在了我的膝盖上,原本好看的珊瑚色嘴唇上现在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消失了。

  云泽修的视线这才集中在梵夏的身上,他嘴唇紧抿,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就背起了梵夏,刚跨出门,门外又传来一声。

  “跟上。”

  “嗯……”

  不知道为什么,云泽修的语气没有刚进来时那么慌乱。

  一路跟着云泽修到医务室,我整个人才虚脱地坐了下来。

  如精灵般美丽的脆弱少年,现在正闭着眼躺在医务室的病房里。医生已经帮他包扎好了伤口,此刻,他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要醒过来了。

  我看了看靠在窗边的云泽修,他正垂着眸望着窗外,眉宇间似乎有些疲惫与不耐烦。

  大概是因为……我又给他添乱了吧……

  “对不起。”我握紧了拳头,“是我太慌张了,又给你添麻烦……”

  他的视线缓缓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似乎能够感觉到这个房间中他淡淡的呼吸声:“绘果果,从头到尾,你就只会这三个字。”

  “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交流,怎么和你说话。

  明明有一大堆的话想和你说,但是……我说不出口。

  我紧咬着双唇,不敢再与云泽修说话,安静地坐在梵夏病床旁边的椅子上,他现在已经醒了过来。

  梵夏的手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腕,我诧异地望向他,发现他的眼睛里十分清楚地映着我的脸,他望了望自己被包扎的手,唇角一撇,起身坐了起来。

  “果果,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我大概会选择另外一种方式来结束我自己。”梵夏终于露出一丝温暖的微笑,那样的微笑像是在冬天绽放出的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似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没什么的。”

  为什么梵夏好看得像是一幅画啊……

  “能留在我身边陪我一会儿吗?我希望你能陪我一会,这样我会觉得很安心。”梵夏伸手握住我的手腕。

  我的脸顿时有些涨红:“可以。”

  毕竟梵夏太过偏激,如果他又有什么想不开的,我还能够帮他,顺便打听锦鲤的事情。

  但是下一秒,我的手腕就从梵夏的手中被扯到了云泽修的手中,我甚至被扯得离开了椅子。

  “云泽修,你想做什么?”

  “我允许你让别人碰了吗?”

  两句截然不同的话在梵夏的病房中响起。

  我诧异地望向云泽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他那么恶劣的性格,我差一点就以为他在因为这件小事情吃醋。

  “可是,我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什么东西。”我忍着被捏住手腕的痛对上那双充满怒意的双眸。

  云泽修僵住了身影,半晌他松开了我的手腕。

  “对,你什么都不算,随你想怎样。”他转头就走,狠狠地甩上了门,连头也没有回。

  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我,会觉得无法呼吸,会觉得想掉眼泪呢?

  有一瞬间,我忽然想冲出去,问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我不敢,我胆小。

  对了,病房里还有梵夏需要我照看呢……

  也许鼓不起勇气时,依靠一个小小的借口,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打起精神坐回了病床边上,看到梵夏关心的眼神,只能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扯开话题:“那个,其实我去找你,也是有私心的,但是你不要生气好吗?”

  梵夏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温和:“你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还好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拒人千里,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改变了他,但是至少这能帮上我很大的忙。

  “那天,在琴行,我看到了你脖子上带的戒指。”

  “你说的是这个吗?”梵夏伸手解下了脖颈上的戒指,递到了我的面前,和云泽修与纪藤希的戒指一样,同样是用来开门的钥匙,但是它们之前还是有着细小的差别。

  “梵夏你……也是锦鲤的守护者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他的目光略微带着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盯着他手上的戒指:“是我的爸爸继承给我的戒指,我的确是你说的锦鲤守护者。”

  “那我,可以请你帮我两个忙吗?”我隐藏不住心中的激动,“第一个是新闻社唐沐迟社长想要你去参加圣音市即将在缪斯音乐厅的举办的音乐大赛,然后再给你做个专访,第二个是我自己因为一条锦鲤,变成了奇怪的样子,虽然白天我还是人类,但是晚上,我却会变成一只熊猫,我想变回我自己,可是那必须要我接触到所有的锦鲤才能够解除……”

  梵夏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

  他……不愿意帮我吗?

  如果梵夏不愿意帮我,那难道我一辈子,都要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了吗?

  “你……不愿意帮我吗?”终于,这句话还是问出了口。

  或许不能恢复正常我也可以一辈子待在云泽修的身边,天哪,我居然会奢望一辈子待在那个冷漠无情的人身边,我一定是中了毒,中了名为云泽修的毒。

  “我想帮你,但是……”他望向窗外,紧握着手里的戒指,“首先我已经没有办法弹奏出我想要的曲子了,所以我没有办法去参加那场大赛。”

  “那……”那锦鲤呢?

  梵夏似乎是知道了我想要问什么,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抱歉,我的自尊心和那件事,没有办法让我再进入缪斯音乐厅,那里,有着我不想回忆起来的东西,你要的找的白羽锦鲤,就在那音乐厅里。”

  “或许你可以借我钥匙……”我不死心地开口,却得到了他的摇头。

  “没有用的,如果不是我亲自去,那扇门是谁也没有办法打开的。”

  梵夏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我不能够了解的痛楚与不舍。

  “为什么?”

  我只能问出这三个字,沉重的三个字。

  梵夏握着戒指的手顿时收紧了,忽然溢出泪水来,没有一点防备,我被吓到了。

  “十年前,我的父母,就像我现在这样,被人命为天之骄子……可是他们两人都被确诊了癌症。虽然是晚期,但是明明去治疗可以多陪我一段时间的,他们却选择投身音乐,音乐就这么重要吗?”

  “梵夏你……”我开口想安慰,却不知道怎么说。

  “对,在生命的最后,他们还是把热情放在音乐上,那是最后一场演奏了,在场的观众多得没法计算,他们弹奏的是双人的钢琴合奏,描写爱情的一首曲子,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完美地诠释那首曲子,非常考验技巧。可是,在那首曲子结尾的时候,他们安静地死在钢琴边上,就这样停止了呼吸,谁也不敢相信……”

  描写爱情的一首曲子……

  两位死在钢琴台上的音乐家……

  我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小时候所看到过的新闻报道,上面好像的确满满的都是对两位钢琴家的赞誉,没想到这件事对他们的独子来说,却是这么大的打击,我的呼吸顿时一滞。

  梵夏痛苦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我也知道自己的音乐天赋,但是,这件事,我怎么也无法原谅我的父母,所以我到现在,也没有办法进入那个音乐厅,弹不出那首能帮你打开有锦鲤的那扇大门的曲子。”

  一定很痛苦吧……我没有办法想象那个时候的梵夏是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些事情的……

  我伸手放在了梵夏的肩膀上,能够感受到从他肩膀上传来的颤抖。

  是怎么样的痛苦,才能把这个少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现在知道了,但是却一点都不开心,我揭开了梵夏最深的伤口,我才是最坏的那个人。

  “对不起……”

  云泽修说得对,我只会说这三个字,什么都做不成,除了添麻烦,一无是处。

  “我会再来看你的。”

  我知道,现在的梵夏,一定想要一个人安静。

  ……

  可是,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就在这里止步了吗?

  绘果果,你未免运气太差了一点,怎么会就这样结束一切了呢?

  那天过后,我每日都有去医院看望梵夏,希望那个在钢琴面前如同优雅的王子一般的梵夏能够再振作起来。

  “梵夏……”

  “你来了?”躺在病床上的少年笑着看我。

  因为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并且大量失血,他现在的身体简直脆弱得如同玻璃人,天天在病房中挂着吊瓶。

  我该庆幸那天我正好赶到吗?

  “梵夏,真的,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吗?你没有要想过,去尝试一下吗?”我还是问出了这几天来最想要问出来的问题。

  修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梵夏的指尖掐在自己的手心里:“抱歉……”

  这也是这几天来我听到的最熟悉的那两个字。

  “可是,梵夏,你逃不掉的,无论你如何挣扎和逃离,过去都会一直跟在你的身边,或许……即使你打算忘却一切,或者像是之前一样来用极端的方式解脱自己,过去都会不断不断不断地追着你……梵夏,你勇敢一点,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好不好?”从那件让你痛苦的事情里面走出来,难道不好吗?

  “抱歉。”

  依旧是那两个字。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我僵硬地站起身,推开门顺着走廊出去。

  走廊人很少,所以那个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整个人更加僵硬,有一瞬间,我几乎想要逃跑。

  “站住。”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推到了墙边伸手抵着墙,挡住了我逃跑的路。

  “云泽修,放开我。”

  “我不允许你再去看那个病秧子。”他凑了过来,咬牙切齿地凑在我的耳边,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上,让我毛骨悚然。

  “凭什么?”我虽然害怕,但是却忍不住想要顶撞他,“他是梵夏,才不是什么病秧子!”

  “不准你叫他的名字!”他竟然朝着我怒吼……

  我吓得哆嗦了一下,挣扎了起来,但是很快又被蛮力镇压,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想要把我拆骨入腹一般。

  我的心脏快速跳动,不敢与他对视。

  “怎么?不敢看我?我很可怕吗?梵夏不是废人他自己会好,他就值得你一次次地过来吗?”

  为什么云泽修那么凶,为什么他要凶我?

  我躲闪着他的气息,他却倾身靠得更近,直到我再无退路,我几乎以为自己一说话就能够触碰到他那薄凉的嘴唇。

  “那我换一个说法,作为学生会长,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签收你的请假条,从今天开始,凡是你绘果果的请假条,我一张都不签。”他眯着眼睛盯着我,目露凶光,俊美的脸庞上现在满是怒意。

  大概是之前的我太过逆来顺受,所以他觉得我所有的事情都该顺着他的心意吗?

  “你!”

  “嗯?”怒意更甚。

  “你这种人……根本没有感情!”我猛地推开了云泽修的束缚,大口地喘着气望着他。

  我……我说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去看云泽修的双眼,却看到了冰霜,那双眼眸正死死地盯着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怒气:“呵呵,你所谓的感情,就是你喜欢梵夏吗,绘果果?”

  他……在说些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没有……”我出声。

  为什么你要自己随便解读,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云泽修,难道你就不能听我的解释吗?

  他没有再理我,目光望向了另外一个地方。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我的视线里出现穿着白色病号服的身影,苍白的俊美面容上满是复杂的神色。

  那是……梵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