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指节按下快门的尾梢在空气中划过流畅的弧度，王俊凯瞧一眼自己的作品，走过去替她拢了拢防晒衣：“现在过去暮鼓那儿吗？然后去古城墙还是回民街？”

　　两人的出游模式一贯是这样。

　　他提出两个建设性建议，她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选择。

　　若她陷入纠结之中，他便会根据她的喜好进行选择。

　　偏头思索一会儿，踏落钟楼最后一步台阶的许念点点头又摇摇头：“直接去古城墙吧……虽说晨钟暮鼓现在更多的含义是令人警醒的话，但象征时间流逝的本意还是未变……”

　　“小凯你现在十八岁，等你八十岁的时候，咱们再一起过来敲暮鼓吧……”

　　现在你十八岁，等你八十岁，咱们再一起过来敲暮鼓吧……

　　十八岁，八十岁，咱们……

　　她的调子细细软软，一如既往的灵动透彻，“叮叮咚咚”仿佛从山涧流下的泉水，无声无息蔓延至他的心尖。

　　略微低头凝视着她乌黑的发顶，王俊凯深邃眼眸的沉溺温和从未变过。

　　他应：“好。”

　　………

　　作为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城垣，许念依稀还能从分工清晰的敌楼，角楼，箭楼等还原出古城墙在冷兵器时代爆棚的防御性。

　　比起青砖古木，更吸引她注意的，是王俊凯在太阳下隐隐镀上一层浅光的俊脸。

　　“这段城墙应该经历了不少变革，能维护到现在我们看到的程度，特别不容易……虽说叫明城墙，但真正初建应该是在隋朝……”

　　脑海里定位般地翻出那段历史，小姑娘认真问：“是隋文帝时候么？”

　　顿了顿，她补充。

　　“我记得你给我讲过《资治通鉴》，《隋唐演义》里面似乎也有写到……说隋文帝杨坚嫌弃汉长安城的水质不好，在东南方向另外建造了一座大兴宫，该不会就是这儿吧？”

　　“嗯，”王俊凯表扬地挠挠她的小耳垂，接着介绍道，“唐朝历代帝王基本都沿用这座皇城，后来安史之乱败过一次，唐末败过一次……”

　　“安史之乱那儿我知道，我写过一篇关于杜甫后期诗作的随笔，里面有提到……”

　　他说的，她能懂，能回应。

　　她说的，他亦能懂，亦能回应。

　　不管在什么地方，相携的两人间仿佛都带着独有的默契，隔绝周围浮躁喧嚣的“茄子”“我要站后面显脸小”“这块石头捡回去可以当做纪念”……王俊凯和许念每一个简单的对视都浸透着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中又夹杂着惺惺相惜，如恋人，亦如知己。

　　大雁塔内有唐朝进士们留下的“金榜题名”碑，许念和某人提前许下携手走十年的心愿……秦皇陵兵马俑气势恢宏，许念一面对古代辉煌的文明表示称奇，一边感叹封建制度下贫苦工匠农民的命运不公……

　　还有翠华山，陕西历史博物馆，大唐芙蓉园……

　　都曾留下两人流连徘徊的身影。

　　在西安待了六天，明天准备从咸阳飞兰州中川机场。

　　许念和王俊凯从华清宫出来，刚好是傍晚。

　　西部如火的夕阳低旷地染红丘陵，朦朦胧胧勾勒出骊山连绵起伏的影子。

　　稀疏的树木颜色较深，点缀得薄暮的景色更加恢宏壮丽，带着沧海桑田的沉淀之感。

　　会用单反相机的人并不多，小姑娘问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大叔帮忙拍个合照。

　　穿着同款亚麻衫休闲裤，王俊凯应许念的要求一同坐在了粗粒的戈壁砂石上，席地并排微侧角度的高审美造型，两人同样精致的五官氤氲在鹅蛋黄般的落日里，美不胜收……

　　“咔擦”快门连摁，外国大叔递还相机时不止地点头。

　　曾经每年都要为出国工作练习外语，王俊凯一口流利的美式口语稍夹波士顿口音，慵懒随意。

　　许念则是从小到大跟着外婆，正宗的伦敦腔咬词清脆，贵气十足。

　　坐同一辆小中巴回市区，两人和这位来自悉尼的自由职业者相谈甚欢。

　　在知道Willia“刚离完婚出来散散心”之后，小姑娘对人家问得稍微深入的“你们是什么关系”也不好意思拒绝……

　　侧着小脑袋思索片刻，她朝王俊凯投去疑问的眼神：“Sweetheart（恋人）？lover（爱-侣）？or……directly，couple？”

　　“Pardon-the-interruption（抱歉打扰一下），”吐了吐舌头，手长脚长窝在座位的大叔将囧脸表情做得萌态十足，“I-do-not-knowhow-much-you-now（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多大），and-the-word-couple-somehow-trenched-on-time（但是不是CP需要时间来证明）……”

　　整个人的气场淡泊如远山，王俊凯朗月风轻地勾唇：“Love-at-first-sight （一见钟情）。”

　　大叔笑意一滞，顿时噎住。

　　“一见钟情？”

　　大叔声音响起，突然的扭头打断了许念正欲进一步解释的动作。

　　这倒不要紧，能解释一下……

　　他京味地道的中文是什么鬼？！

　　轻咳两声掩饰脸颊绯红，许念恍然一瞬，转而又是一副心很累的表情：“明明两个中国人加一个中国通，我们为什么要说一路的英文——”

　　“因为我以为你们是韩国人啊。”

　　脱口而出，大叔耸耸肩开口解释。

　　“感觉现在中国的小孩儿都是成天补习班，各种累，各种学……”

　　“小升初的压力还算小，然后是中考，中考过了还有高考，高考过了还有考研，考研过了有的还要考博，就连面试找工作都要考考考……”

　　“我见那些你们的同龄人，都是生无可恋的面瘫样儿，谁像你们俩这么轻松快活浪浪浪，”挑挑浓墨的眉头，大叔挤眉揶揄，“加上小姑娘挺甜挺可爱，就以为你们不是中国人，我又不会韩文，所以……”

　　被那句“生无可恋的面瘫样儿”逗得乐不可支，车窗外的黄烟大漠不断倒退，许念趴在王俊凯肩上抖了好一阵才直起背。

　　“我们也是趁着放假好好放松啊，”敛起弯弯的眉眼，她故作一本正经脸，“没看出来您老对这些还挺了解嘛！”

　　学着某只的语调，王俊凯失笑补刀：“你不都说了人家是中国通么，重在一个通字嘛！”

　　许念一噎，抬眸一个眼刀扔去。

　　明明是威胁十足，落在大叔眼里……活生生眉来眼去！

　　“你们能注意一下么，在一个才离婚不久的中年男人面前这么秀恩爱好么？不知道秀必孕么？”大叔捂着自己心脏，摇头表示心很累。

　　秀……必……孕？！

　　许念和王俊凯对视一眼，难得轻松且很上道地模仿他的口气：“Willia你能注意一下么？给两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说秀必孕这样的话，真的好么？！再说我们也没秀……”

　　恩爱都来不及，哪儿有时间秀……

　　点点头，许念拍了拍肩膀上沾着的靠背灰，理所当然地夫唱妇随：“就是，我们还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这么纯情羞涩的阶段……”

　　“纯~情~羞~涩？！”

　　拉长调子重复，大叔意味深长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几圈，一字一顿：“去掉纯，去掉羞。”

　　纯情羞涩……

　　去掉纯，去掉羞……

　　情涩……

　　情色？！

　　饶是云淡风轻的王俊凯，白皙的耳根都烫了一下。

　　好整以暇瞄了眼呆滞的两人。

　　遇到一个中国通外国人是种怎样的体验？！

　　遇到一个中国通、加爱开玩笑、加玩笑尺度颇大的外国人是种怎样的体验？！

　　后半段进了一环轻微堵车，三人又聊了一些好玩的事。

　　诸如热爱华夏文化的Willia参加两年前的汉语桥，距离冠军一步之遥的猜词题目“朝向和距离都会对人产生巨大影响，有强弱之分，居家必备”……

　　对手都正儿八经猜的“风水”，就只有Willia在答题板上写了个“Wi-Fi”。

　　仔细想想这个比赛是汉语桥，他深思熟虑地擦掉后，改了一个“无线信号”，成功将奖杯拱手相让……

　　直至中巴到站，寒暄分别。

　　逐渐学会接受旅途的昙花般一现，又匆匆隐没的邂逅。

　　回酒店的路上，一边笑得直不起腰，许念内心一边奔涌着不停歇的神兽，和王俊凯含笑的眼眸默契对视，两人千言万语千噎万塞都化作两个字……有趣。

　　而更有趣的是，和自己一起经历这些事情的人，恰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