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凯……许念……
两个名字，一前一后。
练过有“颜筋”之称的颜真卿帖，许念的字体劲道飘逸。
不似小家碧玉，她隐约倾泻而出的，是一种大气凛然的风骨。
大抵是中午的太阳颇热，老爷爷额头上的皱纹冒出些细汗，湿腻着折射出浅淡的光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口袋里掏出条朴素的布手帕，擦拭着，老爷爷清明的视线依旧落在那五个字上，开口不急不缓。
“凯，寓意凯旋而归，念，我等念故人归，一个念，一个归，自然是会有等待这一说……”
菱形的粉唇微抿着，许念耳垂上细腻的小绒毛随热风轻颤，没有回答。
觉得她应该会懂，又不确定她真的懂。
老爷爷不着痕迹瞄她一眼，解释得稍微平白一点：“王姓多，而起‘俊凯’的目的亦很简单，希望他将来从文从商、不从武不从军……”
“若他从善如流，则顺遂无忧，然此人命格不凡，需经磨练方能乍破……”
垂在身侧的小手紧了紧，许念强撑淡定：“我更想知道你后面说的意思。”
顿了顿，她重复得有些艰难。
“等……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她依稀嗅出点……
不太好的含义？
不待老爷爷回答，许念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许念’是‘许一生执念’，是爸爸和妈妈对爱情伊始的理解，就是这么简单意境，仅此而已……哪里有你说得这么复杂，这么晦涩……”
软软的调子清脆干净，仿佛和风拂过心田。
老爷爷一愣。
片刻后，他注视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徐徐勾起唇角：“小姑娘呀，装傻也好，大智若愚也好，有的时候是优点，有的时候又有点逃避的意味了……”
为了分散注意力，许念捏着圆珠笔在草稿纸上乱画，纵横的线条触及这样的话，重了一瞬。
不敢去听后面的内容，她突然很想起身走人。
椅子却像是黏在她身上般，不放。
那道沧桑带着沉淀感的厚重嗓音，就那么意料之中地传进她的耳里。
“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帆风顺的，没有谁能够永远开着外挂安安逸逸的。”
“念和凯……你可以理解为相生相依，相绕相靠，但两株藤蔓攀的每一次攀附缠绕前，都会意味着一次远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啪”的一声，许念扣笔在桌上的声音很重。
胸口起起伏伏，她无法直视老爷爷云淡风轻的眼神，不敢直视他的大彻大悟，他的算尽天机。
来俩往往路人不断，探究的打量时不时落在这张简单的招待桌上。
葱郁的榕树知了一声声地叫，更加烘托出两人间的沉寂。
一秒，两秒，三秒……
不知过了多久。
“谢谢您刚刚不吝赐教，抱歉耽搁您时间了，”逐渐敛好脸上的异样，许念唇边扬起礼貌而疏离的弧度，“我是无神论者，不信天，不信地，不信耶稣基督牛羊鬼神。”
“但是你要知道，有的东西不是迷信，有的东西是命数、命格的命。”
像是想到什么，老爷爷不算反驳地轻叹一口气。
“我知道你对他很依赖，你们现在也还小，听不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样的话……但等你长大后，就会逐渐明白，人是胜不了天的，有时候，还是要信命——”
“哦”一声，许念用一种无比坚定的口吻道：“可我不信命，我只信他。”
老爷爷从容应：“可他终究还是有他的命——”
“你一直在说命命命，既然你能说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样的话，那你可以说出我们什么时候合，什么时候分吗？”
语气鲜少地带着点冲劲儿，许念倏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决定。
为什么不听小凯的话，为什么要一时兴起留下……
迎着老人古井无波的神色，她带着点慌乱，带着点惶恐，只觉得自己的好脾气都要用完了。
圆珠笔“骨碌骨碌”滚落，“咔哒”掉地，老爷爷平静的嗓音仿佛齿轮。
一下一下，碾着许念本就不刚毅的柔软的……
一颗心。
“命不是备忘录，不会具体到某年某月某日的邂逅或者分别，它是一种指示，也是一种趋势，冥冥之中自有的注定……”
“你和他应该在一起不算太久，也很久，高中三年，大学一年，可是……”
“如果真的有分别的那一天，你应该庆幸自己今天遇到了我，”老爷爷半开玩笑半认真，“让你提前预知这一切，免去突如其来的痛苦……”
伶牙俐齿，古灵精怪。
平日里素来把别人噎得说出话来的许念，第一次，被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大环境似乎被剥离开去，她只看得见老爷爷一张一合的唇瓣，她只知道在他停顿的间隙重复着一句话。
反反复复的一句话。
“我不信命，我只信他。”
我只信他说过的要陪伴，我只信他说过的不分离。
仿古建筑的道观屋顶砌着朱红琉璃瓦，在盛夏太阳照射下折射出粼粼的微光，下方的雕塑掉漆脱色，一柱柱香点燃红星，升腾出袅袅热气。
星辰大师门前的人头越涌越多，高谈阔论沸反盈天。
松松垮垮挽着丸子头垂着敛颜的眸，许念的黯然与这样的嘈杂相衬，被烘托得淋漓尽致。
忘记了王俊凯交代的“不要出道观”，幸好她一出大门就碰到了折返的少年。
了然地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王俊凯也不问。
甚至，默契地不说回道观的事儿，他一手撑着遮阳伞一手揽着她朝曲径而去。
林间清凉舒适，来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凉亭，王俊凯将餐盒放桌上正要给她打开，精瘦的腰身猛地被两条嫩白的胳膊抱住。
突兀的动作让某人愣了一瞬。
回神后没有去抱住她，王俊凯反而从搁在凳子上的书包里摸出防蚊虫喷雾，先喷在自己掌心过渡凉意，然后再细细涂抹在她手臂的肌肤上。
由指尖至小臂。
一寸，一寸。
羊脂玉般的触感美好，丝滑。
随着丝丝缕缕的轻微悸动感传进耳里的，是她软软糯糯不失清脆的调子。
仰面看着他，许念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璀璨如玛瑙。
她问：“小凯，你信命吗？”
手上动作没有停顿，王俊凯不假思索：“信。”
所有准备好的“我也不信命，但刚刚被那个老爷爷说得不高兴”统统卡在喉咙，许念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是告诉他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还是告诉他……
自己隐隐约约有些不开心。
许念脑海里千转百回地像绕着理不清的棉花，那道熟悉的清浅的嗓音便接着响起。
“我遇到了你，虽然你小毛病挺多，不好好吃饭不好好锻炼还总爱耍赖任性……”
嘴角徐徐勾起一抹弧度，王俊凯似含着点无奈的柔情。
“但我除了照单全收又有什么办法呢……注定的，你就是我的命啊……”
咬词矜贵，他揶揄的语气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认真。
每个音节似乎都有生命，混合着防蚊虫喷雾的湿润感，浸入许念的身体，通过血液循环传遍四肢五骸……
脚边丁达尔效应倾泻的日光光晕在慢慢扩大，明媚地点亮小姑娘的暗淡。
第一次和小凯野营吃着美味的路边摊当午饭，她脸颊凹陷着两个小梨涡，笑意甜甜又盈盈……
命也好，命也罢，有他在，无需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