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推着刘杉沿着超市来回走了好几圈，从备忘录里确定没有遗漏掉任何东西，才依依不舍来到收银台前。

　　从前出行都是别人规划好，高个子带个人去就好了，这一次，他提前好几周就开始做准备。

　　刘杉扒拉开堆满身的零食，从车上爬起来，站在平地上。回身看着身后那堆满推车的零食，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不明真相的人大概还以为他俩不是去外头旅游，而是去逃荒或避难，还是一走走一月那种。

　　采购完毕，准备排队结账。

　　高个子从推车上把采购的东西挨个往收银台上拿了出来，刘杉抱臂站一旁，利用这个碎片时间记了好几个复杂的英语短语，一上午没学习，焦虑的蓄水池里的水吧嗒吧嗒，越积越多。

　　结账时，刘杉从余光处瞥见高个子有点慌乱地从收银台上的购物架里随拿了一盒长方形的薄盒子，做坏事般丢到收银台前，结账时做贼似的还特意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买了什么？”刘杉凑近，好奇地问了句，“给我看看。”

　　“好东西。”高个子轻轻薅了一把刘杉的头发，冲他眨了下右眼，“等人少的时候再给你看。”

　　刘杉没做声，他从高个子这一系列颇为反常的微表情里读出了一种“快逃”的信号。

　　他并不想逃，甚至想往里跳。

　　提两大袋东西从超市出来，刘杉建议一人提一袋，高个子不让，他一手拎一袋快步往前走，生怕落后刘杉来给他减负。刘杉追上去，跑到大的那袋旁，试图从高个子那里拿下这一袋，高个子坚决不让，又拗他不过，给了他一个塑料袋的提手。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提着零食来到4S 店。车已经洗干净了，里头的血迹清理干净，车需要返厂修理，来回最少要一周，高个子想着等他回军队前再把车开过来修理。

　　“小刘，开下后门。”

　　高个子提着零食走了过来，刘杉听话地把后门打开，高个子滋溜一下，把手上的两大袋零食全塞进去。然后拍了拍手，很有成就感地揽住刘杉的肩，“出发了，小刘。”

　　“嗯。”

　　车子上了高速，阳光鎏金般照亮四周，闪闪发亮，路边种满银杏树，风一吹，金黄的树叶随风飘扬，落满田野和山岗，落进离人的心上。

　　高速路上有成群结队的纯白蝴蝶从高速路这头的栅栏往那头飞去，像扑向灯火的飞蛾。车子直开而过，好些撞死在玻璃窗上，身后的一大片依旧义无反顾地继续飞着，场面血腥又壮烈。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刘杉呆呆地看着面前悲壮的场景，想着——何必呢？为了到另外一边，而不惜在死在半路，这样值得吗？

　　没有答案，蝴蝶用实际行动给出了回答——无论怎样，都要纵身一跃，哪怕粉身碎骨，也此生无悔。

　　高个子从后视镜偷偷看了眼刘杉，他双眼看向天空，眼里空洞一片，像一块破碎的玉，又像一片孤魂，飘在空中，随时要玉殒香消。虽近在咫尺，他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有天涯那么远。

　　小刘一定孤单又脆弱，相处越久，高个子越想更多地了解刘杉，想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想参与到他的生活里去，想将自己嵌入他骨子里，欢喜悲戚跟和他与共。

　　可他愿意吗？

　　高个子不知道，他生平头一次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来，从前他天不怕地不怕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妥妥小霸王一枚，这个瞬间，他有了少年维特的求不得的烦恼和苦闷。一颗心像泡在盐水里，说不出的酸胀和疼痛，可心底又有希望像初升的太阳冉冉升起。

　　他愿不愿意不重要，我要去放手一搏，哪怕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可以在百年之后，道一声：此生无悔。

　　嗯，在这个无名的高速路上，高个子在心底赌咒发誓。

　　对此，刘杉浑然不知，他失神地看着窗外。秋意正浓，一学期马上要结束，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大学里，他早就想好了，靠自己努力考上全国最好的大学，大学学计算机系，然后搞科研，他爱学习，想一辈子学下去，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

　　那高个子呢？有他爸爸在，他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

　　那这次旅行之后，他们俩将像两条平行线，从此天高路远，再无交集。日后酒席上回忆起学生时代，他光辉的一笔注定逃不掉高个子。

　　多么悲哀，又何其有幸。刘杉一时之间，心情复杂。

　　“小刘，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高个子不忍心让他陷入悲伤情绪里，捏了捏他的手手背，软乎乎，“你快看前面那个摄像头。”

　　“啊？”刘杉回过神，看向高个子指的地方，高架桥上有台随机抓取违规图片的机器，一百八十度左右乱转。

　　机器转到他们面前时，高个子猝不及防地凑近刘杉，然后在他的左脸颊上轻啄了一下，那个吻很轻，像蝴蝶从花上翩跹而过，“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你属于我这事了。”

　　刘杉瞬间像在滚烫的沸水里泡着，四肢百骸，每个细胞飞速窜动，从脚底板到天灵感都热烘烘，感官全失，脑子跟从水洗过，空空的，他惘惘地站着，心漏掉了好几拍。

　　“小刘，你怎么这么可爱？”高个子见刘杉痴呆状，伸手捏了下他的脸颊，“小时候吃了多少可爱多。”

　　“咳咳咳。”刘杉尬笑了一下，半个身子都是木的，一动也不敢动。

　　南美洲的一只蝴蝶偶然煽动了一下翅膀，两周后在得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风卷风，高个子轻轻的一个吻，引起了刘杉内心的一场核爆炸。

　　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接下来该怎么办？刘杉从小遇到任何问题都靠自己去处理，可在这刻，他像个白痴一样，不知所措。

　　“到了，小刘。”高个子如往常那般揉了揉刘杉他的脑袋，示意两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然后他将车开入地下车库，来到刘杉身旁，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还用手托住拱顶，柔声道，“出来吧。”

　　正值晚秋，空中晚风清爽，可刘杉身上滚烫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