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观念(五)

  两个中年妇人相互认识,从表面上来关系也不错,一进来就开始大声地讨论着关于做面条的一些经验,说是要怎么把面条做的更劲道,头发半白了的那个说了要煮两遍才好这种明显就是错误的技巧,但另一位也没有嘲讽他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的跟她讨论。两个人都很投入地在讨论关于做面的事,丝毫没有在意程安仪和苏奈两个人,只是瞄了她们一眼而已。两个人利索地进入了各自的隔间之后仍然大声的讨论着,因为挡门并没有遮挡全部,程安仪还是能看到两个中年妇人都在向对方的隔间望去,分明都不能互相看见。

  “如你所见,今天有人跟我过不去。”

  苏奈压低了声音说。

  她的话给程安仪一股亲切感。

  苏奈把衣服脱下的瞬间,程安仪竟然有种想要移开视线的想法。苏奈的脸色被这里的热气熏蒸得微微有了红润。

  “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形,还不如在家里洗。虽然没有浴缸。”

  “这里也没有。”苏奈说。

  两个人都压低了声音,像是窃窃私语。

  程安仪注意到苏奈的手臂上有一道刺目的伤疤,在左肩,长度有五厘米左右,可能是由于伤口得很深的缘故,伤疤显得十分狰狞。

  “你那里是怎么了?”

  “哪里?”

  “胳膊这里。”

  程安仪用手指了指她的那道伤口,程安仪看的出那道伤口已经留了很多年了。

  “哦,这里啊。”苏奈侧过头去看那道伤口,语气和她的表情都显得她毫不在意。

  “这是以前的一个男朋友留下来的,是啤酒瓶扎进去的,扎的很深,我记得。当时流了不少血,我感觉不是怎么太痛吧,不记得了。那天晚上我也喝了不少酒,脑袋晕晕的。但是第二天我就清醒过来了,发现手臂很痛,我就是被这痛感惊醒的。”

  程安仪久违地产生了一种想要倾听的欲望,她很少对苏奈的话题有这样的兴趣。没有特殊的理由,既不是对痛苦过往的探知欲,也不是想要寻求剥落伤疤的酣畅淋漓的罪欲。可能是在这种噪声环境中,她想倾听别的故事吧。

  “具体是什么样?”

  “你想听?”

  苏奈的话说得饶有兴味。

  程安仪默然点头。

  “一会儿再说吧,我可不想在这里和你畅谈。”

  她打开一个隔间的门,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等出去了再说吧,这里太吵了。”

  门被她关上了。

  两个中年妇人乡音严重的话或许惹她不快了,而且这声音还在继续着。可苏奈不是非常擅长和这里的人打交道的吗?

  程安仪进了隔间,把门关上了才开始脱去衣服。听着那两个人的对话,程安仪把手放在开关上几秒钟后才打开了喷头。热水和热气一并喷涌下来,整个隔间里都充满了热雨和湿热的雾气。

  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澡堂里进来了不少人,听声音就可以判断出大多数都是中年人,其中有一个孩子的声音,这声音尤为突兀。那孩子似乎也是第一次进澡堂,她的话还有她的语调都显示出了对这里的兴奋与好奇。她一会儿说这里的门头和她家里的一模一样,过会又说哪个地方的瓷砖裂缝像什么东西;她对一同过来的妇人的身材也做了不少评价,说某一个妇人的腰怎样的粗、皮肤又是怎样的白、哪个地方又长了怎样大的痣之类的。她似乎有用不完的精神和说不尽的话。

  和她闲聊的妇人都或多或少的在逗弄她,夸她眼光敏锐、某些东西不该说什么的。

  奇怪的是,那些妇人总是把语调说的十分夸张,语速也放慢了,一句普通的话她们非要用奇怪的腔调说出来。

  “啊——我和你不一样,我都已经老啦——”

  话的末尾总是会拖着长调,语气的起伏也让人觉得娇柔造作,故弄玄虚。

  当然,这是为了让孩子能够更好的理解大人的话,程安仪明白那些人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可她觉得那更接近于一种嘲讽,是站在更高的层次摆出幼稚的低姿态在配合着孩子,那出发点本身不就是在轻视吗?

  可是耳朵不能像眼睛那样闭起来避开不想接触的东西,她只能任由她们说。

  两个人都匆匆地洗完了澡,非常有默契。苏奈来这里原本是打算好好的泡澡,放松一会;洗淋浴的她只花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大致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