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转动(一)

  直到八点多程安仪才醒过来,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正趴在桌子上。这一觉睡得很熟,一个梦也没有做,全然地放松身体沉睡过去,睡醒来也不会让人留有浓浓的疲劳感。但不能说她睡得很安稳舒适,她一起来就感觉胳膊和脖子酸痛得很,这是她的睡姿导致的。熟睡中的她忽略了痛感,知道醒来她才感知到了。

  电脑早已处于待机模式,程安仪完全记不清昨天完成到哪里了,于是查看。描线等工作都已经做完了,她甚至大致上铺了底色。

  这些工作是她完成的吗?完全没有印象,但结果如此,那么就应该是她完成的吧。程安仪不想费力去回忆,尽管她有些好奇,感受到了“玄异”。

  今天上午还有课,在八点半,时间上已经赶不上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用慌张匆忙了,反正事实就是她已经赶不上课了。

  这句话到底还是用来为自己增添要慰藉的,她虽用这句话来克制自己不用手忙脚乱,可洗漱的动作中仍然可见慌张仓皇。性格使然,她不愿让自己迟到太久,否则说不定要被教师训诫两句,大家把怀有恶意的目光汇聚到她身上会教她心神不定。

  程安仪没有吃早饭,她没有胃口,而且准备早餐未免太过麻烦,就算去买也浪费时间。

  好在学校大门是开启的状态,她在路过门口的时候刻意放缓了步调,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在赶时间。正如她不愿意在昨天坐船游玩子叶湖,她不习惯让别人不经意间窃听到她的生活点滴,尤其那些人在她身后小声议论的时候,会让她心慌意乱。

  其实在每一次和别人在路上交谈的时候,如果碰到了迎面而来的人,她会刻意的压低声音。有时也会直接停顿,等路过的人走后再继续加入谈话;这样的情况会出现在她认为交谈的内容属于隐私的时候,至于这“隐私”的评判标准,她自己的心中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衡量,一切依据当时的心情、想法、情况而决定。

  教学楼里安静的很,空荡荡的走廊配合着安静的氛围,交汇出了一种诡异的气息,仿佛沉默的潮水淹没了这静谧的空间。

  程安仪从后门进入,她不想刻意的躲躲藏藏,然而在不经意间她把腰弯下来了,表示出她对迟到的心虚。

  “后面的那位学生。”

  先生是一位很老的老人了,整张脸上都布满了属于老人独有的皱纹,皮肤也是病态的发白,塌陷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的眼镜,这副眼睛跟随着他至少二十年了。

  依照着他的年龄,他早该退休了,他仍然站在这里是他自己的坚持。不想因为年龄已到,就输掉了人生,他认为他仍有青年的资质。

  往日里的先生不是一个太在意课堂的人,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叫住了程安仪,可能相较之课堂上的纪律,他还是比较在意时间的准时与否吧。

  “先生”这个称呼是这位老师自己提出来的要求,他姓宋,便要求别人称呼他为“宋先生”。这个独特的叫法好像是上个世纪的文人专有的称呼,到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叫了,现实中几乎不可能遇见,学生们便省去了那个“宋”字,直接称呼他为“先生”。宋先生也没有介意,大家便统一了称呼。

  这个称呼可能是他对上世纪文人尊重的留存,也可以理解为他对文人的崇敬和向往。

  “你今天因为什么事?”

  “不小心睡过头了。”

  “哦……”他拖着冗长的尾音,“这就是你的态度。”

  除此之外,先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他抬起手,示意程安仪坐下。对方是大学生,他不好再管教了,有着独立人格的人,有资格安排自己的人生。

  先生没有说什么,程安仪就更不可能自讨没趣地再多嘴了,她尽可能的保持低调地坐下。

  “没事吧?”

  姚婷低声问道。

  “没事。”

  得到回答后,姚婷就没有再问了。这是她的性格,也可能是因为一种偏见所带来的结果。

  她从来不细问程安仪的私事,如果某一天程安仪满脸阴郁地坐在了她身边,她不会询问程安仪发生了什么事。这似乎表明她尊重程安仪的隐私,不想去过深地打探。

  另一种解释则与之相反:她反而有些不尊重程安仪,也许用“不重视”更为贴切。程安仪认为这两种可能中的后者比较接近现实,因为姚婷表面上和程安仪关系不错,可程安仪总是能从她的细微举措间,觉察出姚婷看待她的目光中带有贬低的成分。并非程安仪神经过于敏感,她的感觉是真切的。

  例如程安仪在此之前评论过一位漫画家的作品完成度不高,姚婷就说等你以后的知名度比他高了,就一定要画一张完成度很高的图发给我啊,我会保存的好好的。她的话貌似很有诚意,可眉宇之间传递出来的感情却非如此,更接近一种嘲讽的意味。她大概想说等你以后像他这样出名了再做评论不迟。

  程安仪厌倦明显的谎言,她也厌倦习惯了可以随口说出这样谎言的自己。

  假若这个例子用来说明姚婷在心里有隐隐约约看低程安仪不够贴切的话,程安仪暂时也举不出具体的例子了,这是一种模糊而具体的看法,能够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也能确确实实的感受到。

  姚婷心中如果有两个位置安放着“重要的人”和“不重要的人”,程安仪必然会落在后者的位置上。就算缺少了这个朋友也不会黯然神伤,某一天程安仪消失了的话,姚婷顶多会在察觉之后发出惊讶的声音“啊,她怎么没有来?”,只好继续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中去。

  程安仪不讨厌,也不反感,姚婷如果消失了他也会照办吧。

  “你在听课吗?”

  隔了一会儿,姚婷才回答,“当然在啊。”她的目光还没有离开黑板。

  “今天我不想听课,随便聊聊吧。”

  其实程安仪现在非常想倾吐出她最近经历过的一切事情,一分钟之前她还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是姚婷的漠不关心激起了她的倾吐欲望。倾吐也是一种发泄方式,心事被独自放在心中可能会慢慢地扩大、畸变,最后幻化成自己都不了解的形状。

  “你想聊些什么?”姚婷有些缺失兴趣的模样。

  据她本人所说,她的成绩向来很好,如若高考顺利的话足以支持她上一所提起来就会让她傲容满面的大学,可惜那天她失利了,所以才很倒霉地不得不进入这所大学。事实上,她的成绩也证明了他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程安仪与她不同,她能来到这所不好不坏的大学还是依借了些许运气。

  她总是露出这样索然寡味的表情是不是因为她认为她不该存在于此呢?

  “随便说说吧,没有固定的话题,你想说些什么就可以说。”

  姚婷用手撑着桌子,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不知是在思索还是倦怠得不想回答。

  “你早饭吃了吗?”

  “没有,很着急地跑过来,什么都没吃。”

  “你刚睡起来就跑过来了?”

  “对。”

  “那你起来的很晚吧?”

  “嗯。”

  姚婷叹了口气,“一会下课去买点东西吃吧,我陪你一起去,早饭不吃对身体不好。”

  这句话终于带点朋友式的关切了,说得很自然,不带有任何讨好或者修饰的成分。

  “这个时间点还会有早点吗?”

  “学校食堂里肯定没有。”姚婷说,“出去吃也不太现实,你不如去超市里买点面包吧,或者买罐装的粥。应付一下就好了,反正要吃一点,必须的。”

  说到最后,她的口吻有些带有坚决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