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点灯，唯有电脑屏幕散发出刺目的荧光，书桌、衣橱、床单，它们的表面都被淡淡的光彩渡染，像是落上了一层银纱。

　　程安仪记起来自己几乎没有洗漱，除了用水疗草地清洗了一下脸。时间快到凌晨一点了，可她反而更加清醒，身体适应着本人的需要调节着，大约是这么回事。

　　在黑暗中的她不小心碰落了书架上的书，然后她开灯捡起书，接着去浴室里洗漱，连头发都一并认真地清洗。

　　三

　　和叶辰相识大致是在两年前，他们在网络上认识，因为一部游戏而结缘。游戏需要组队，他们于是被随机选在了一个队中。一共四个人，在网上一连玩了四个小时的游戏，而且还打开了语音交流。

　　这算不上一个特殊的相遇，更确切地说这实际上太过寻常了，在某个网络平台上认识一类的。

　　四个人玩了四个多小时的游戏，就交流了四个小时，最初谁也没有对哪个人产生别样的感情。如果说素未谋面，单凭交流就对某个人产生了情愫，这份感情也未免太低廉了。叶辰和程安仪不必提情愫，他们几乎都没有对彼此感兴趣，在那个时候。

　　网络上得来的友谊很轻易，因为面对的是万倍于平时里的接触量，交流也容易，几乎一切的个人性格都暗流于字里行间，也不用揣测脸上表情的深刻含义。所以几个人成为朋友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另外依借网络而得来的友谊不如现实之中牢固，因为联系得不如何紧密，而且也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很快四个人的队伍便解散了，再难像相遇的那个晚上一样几个人一同组队。偶尔几回叶辰与程安仪两人组队，交谈的话题就更加深入了，从对游戏本身的交流逐渐转变为朋友间的谈话。

　　之后就是成为网络好友，像真正的朋友似的互相问候，碰到有心事的时候也会倾吐诉说。就是如此发展着，不含任何阴谋，仅仅是偶遇与相知。

　　倘若非要说到她们之间恋情有什么令人惊异的地方，那么就只能说是“从网友直到相处大约两年的恋人”吧。程安仪只能想到这么多了，这对她而言就是非比寻常之处了。

　　叶辰的父亲是位外科医生，据说是某个知名大学的硕士生，具体什么学校程安仪忘记了。并非她不重视叶辰的有关信息，而是她不愿意去记住。她不喜欢用曾经念过的学校、得过什么奖项等等来作为一个人的评判。

　　这与她不重视固定学习的观念有关，她认为自己接受的教育都是“迫不得已”的，用心为的只是达到父母给定的要求，或者减少别人可笑的鄙视目光。

　　假若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因为适应而喜欢上了某个专业，或者根本就是为了获得学位而投入，那么人生岂不是被灰色蒙罩了吗？有些可悲。更悲哀的是拿着学位标榜自己的举动，好像告诉别人自己的生命意义就在于此，一个被固化、被安排的生命意义。

　　自然，基于本人的爱好从而攻读，那是令人尊敬的。

　　但不论如何，总用学历或者学位来大致介绍自己的“价值”，程安仪都很反感。或许是这种介绍方式太寻常，惹人生厌了吧。

　　程安仪向来不重视学习，偶尔的奋斗都是出于必要。抱着这种态度的她只考上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她倒是很满意。

　　程安仪从来不把她对学历介绍的看法和别人讨论，那会让人误解为她在愤世嫉俗，在嫉妒和抱怨。想得到一个人的理解需要凭借缘分，然而缘分太过飘渺不定。

　　她不同意叶辰父亲的观点，学历尚高的他想把叶辰培养成另一个他，最好更胜他一筹。

　　严格苛刻的管教让叶辰养成了逆反的性情，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不愿忍受，自然就会反抗。他自幼就会顶撞他的父亲，也不会照着父亲的指示做事。

　　叶辰在16岁就辍学了。6月12日学校假日那天他约朋友一起去游泳，他说必须要玩的尽兴，在游泳池馆足足呆了有三个小时。到最后游泳池里就剩他一个人了，他喊他朋友下水，他们也不下。那天他很有精神，一直被朋友盘问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结果每次都被他含糊地应付过去。他只是自顾自地游泳。

　　尽管在游泳期间，他也在岸上休息了很久，但在池水里泡的时间也不短，久到足以让身上的皮肤开始发胀。他绝对没有功夫去计算他游了多少距离，但总之应该不短，谁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精力。

　　游泳之后他就请朋友吃烧烤，说是为了赔罪，因为他强硬的拉着朋友陪他游了近三个小时。烧烤的费用全由他来支付，所以要烧烤的食物，他也毫不吝啬的挑选了相对而言比较贵的。在请客这一点上，他从来没有吝啬，那一次是出奇的大方。

　　烧烤所产生的烟雾滚滚向上，不住地扑向渐暗的天空，那是很年轻的天空，一丝云雾都没有。

　　6月13日，叶辰没有到学校，哪里都寻不见他。他给他的父亲留了一张字条，说他从家里取走了5万元，今后这些钱他一定会还回来。简而言之，他父亲以为他离家出走了，事实上叶辰不清楚这究竟算不算得上离家出走，因为大多数离家出走的人没过几天就会返回家中，叶辰并没有打算回去，实际上他也做到了，大概用“离家闯荡”比较贴切吧。

　　叶辰很早就没有了母亲，所以他不需要向母亲交代些什么。自幼年起，他的记忆中就没有母亲的身影，仅仅是看过照片。那是一个矮小的母亲，和他的父亲一起实在很不相称。

　　照片里的母亲总是摆着笑脸，笑容并不怎么太好看，因为她的牙齿并不长得很齐整，大概端静一点的表情会好一些。可是就连她的遗照都是笑容满面的，当做遗照实在有点不适合。

　　对于叶辰的出走，游泳和吃烧烤都是很明显的预兆，但谁也没有往这方面猜想，年少的朋友们都猜想叶辰必定是找到了钟情的女朋友。具体那个他们臆想出来的“女朋友”是谁，叶辰在12日的那天自然没有回答。

　　叶辰没有在外面饱受坎坷，他也没有从身体中榨出最后一丝力气用来拼搏，他没有怎么想过要拼出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简单来说他在外面的生活不算太好，也不算很糟糕，一般都在提供住宿的电器厂等地方打工，生活勉强过得去。

　　那5万元钱自始至终都没有还上。最初叶辰的确试想过做出一番事业来，可很快他就发现不现实，惰性也随之而来，于是便随便找几份工作得过且过。

　　叶辰的父亲脾气倒也是古怪得很，居然没有太过费心的去找叶辰，一般情况下儿子离家出走，父亲不论怎样的恼怒，最后都会忍不住去大力寻找。但他的父亲没有，他大约尝试过，不过最终放弃了。他们父子的关系向来不和，这回叶辰当真事触怒了他吧。

　　撇开他的性格不论，叶辰的叛逆精神和一人独自在外拼搏的勇气就足以引发程安仪的兴趣。这种兴趣的归属如何，她之前没有想过，直到后来她回想着在网络上交谈的种种，她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时候他们已经以恋人的身份相处了。

　　至今为止，他们没有在现实中见过一次面，从相遇的那天到分手之后。交谈都是用网络，或者用手机聊天。

　　叶辰很懂女孩子的心思，每当到了节日或者是程安仪的生日，他总是会提前准备好礼物寄送过去，也会很用心的写信附在里面。用一通电话就可以代替一封信，但如果这么做了所传递的感情和心意就会大不相同。写信会花费更多的时间，因为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思考信的内容、斟酌用语，传递自己的心意。写信是曾经的人们用来交换心意的浪漫，会有淡淡的慢调情意。

　　这是很平淡的爱情，程安仪没有把它当作一场网恋，她是诚心诚意的对待这场感情的，并且她在高中毕业之时就准备去他的城市找他，可因为一些事耽误了，最终没有去成。很显然，叶辰也在认真对待，从他的关切、礼物和信纸上都能透露的出来。

　　程安仪有时会想，如果在大一那年的寒假她去找了叶辰的话，可能就不至于导致今天的这这种状况。

　　他有了另一位女朋友，现实中的，于是不得不分手。事情暴露了，叶辰并没有很快做出抛弃网络恋情的选择，反而表现出重视程安仪的样子。

　　“我不想就这样分开。”他在电话里说。

　　“可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做不到忽然的分别，难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一点都不需要犹豫吗，对你而言？”

　　“你难道觉得我没有动摇吗？我的决定不是草率的，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犹豫？”

　　“……你没有想过再思考一下我们的关系吗？我们的关系不一定就只有这一种结局吧？”

　　电话就此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