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繁华的梦(三)

  “如果你再过度的猜疑,自找麻烦,那就是对我的不信任,对我同意和你牵手这件事情的不信任。”程安仪在黑暗中凝视着罗文生的眼睛,“真的,没有特殊的含义,我只想和你一起走一走。即使路很漫长,天完全地黑下来——就是到了所谓的子夜,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在这个城市随意散步。一个简单的约会。”

  “我没有不信任。”

  “好了。”程安仪说,“不要再纠结于这个话题了好吗?我们说些别的事吧。”

  “比如说?”

  程安仪小声地哼哼,有些嗔怪地对他说:“难道这样的事情让女生来决定吗?你要自己寻找话题啊。”

  “你知道我喜欢打篮球和玩游戏,我可不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吸引女生的地方。”罗文生老师地交代。

  “喂,你别骗我了,我可不相信。”程安仪指着他,“我可不是对你一点都不了解,你的朋友很多,而且和女生也很能相处的来。别和我说,你和女生谈论的话题总是打篮球和游戏,你以前难道也是这么和我聊天的吗?”

  “这不一样。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不一样了,对吧?”罗文生思索着说。

  更亲密的关系代表着更近一层的接触,所以造成了处处留心吗?还不至于,只是想要表现得更好。

  程安仪此时才发现罗文生并不比自己高很多,如果她穿上高跟鞋恐怕就和他身高持平了。这并不是说罗文生身高不足,而是程安仪身材高挑,她的身高接近一米七零,这是女生当中为数不多的身高。

  程安仪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望向幽暗的树林深处,蓊郁的树林成为了黑夜的影子。

  “你听到没有?”

  “什么?”他问。

  “有蝉虫在鸣叫。”程安仪轻声地说,似乎为了不打扰这细微的声音。

  将近十月了,天气渐渐的转凉,没想到还会有蝉虫在鸣唱。而且这几天一直都是阴天,浓重的乌云停留在天空之上,久久不去。尽管如此,但却没有下雨,空气阴凉凉的,只是刚刚才下过一些小雨。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季里,在这种天气之中蝉虫都会很少出现。

  “没想到大晚上都能听到,我想去找找。”罗文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夏天的时候,我每次在路上走几乎都能听到蝉在鸣叫,就会让我每次都很想看看树上有没有蝉,可是我没有一次看到过。”程安仪回忆着说,“我都要怀疑那究竟是不是真的了。”

  “你没有捉过吗?”

  “我说的很清楚了,我连看都没有看到过一次。”

  博文山露出得意的表情,有点骄傲地说:“我小时候经常出这种虫子,那个时候大家都在一起玩,一到夏天就会捉各种虫子来玩,我每次都是捉得最多的那个。”

  他的话带有炫耀的成分,不如说他想表现一下更为贴切,提高了自己擅长的领域,虽说这不值得一提,但很多人都会有些自满。

  “我去找找蝉虫在哪。”罗文生说着就循着声音向林子里走去,他一面走,一面四处张望,再用声音判断虫子的方位。貌似很专业。

  程安仪没有赞同,也没有阻拦,周边并没有多少行人了,他这么做也不会引人注目,那就随他去好了。如果这么做能找到一些话题,哪怕是一些关于追忆童年的无聊话题也没有关系,只要避免气氛冷淡下去就好了,否则会让他尴尬吧。

  罗文生的动作很快,程安仪还没有来得及跟着他的足迹走到他身边,他就小声喊着:“喂,安仪,我找到了!”

  程安仪吃了一惊,他没料到罗文生的动作这么快,技巧会这么娴熟,这么说他刚才那番话没有自吹自擂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

  程安仪原本对蝉虫没有多少兴趣,现在真正的好奇起来了。她只在电视或者照片上看到过蝉,被刻画下来的虫子总是趴在一根树干上,树干的表皮很老,皱巴巴的,是蝉让光秃秃的树干充满了生机。

  但罗文生手里捉的蝉吱吱地叫个不停,不知是在畏惧还是在恐吓,透明的翅膀也在疯狂的煽动着,甚至让人感觉它想折断自己的翅膀逃亡离去。即使在黑暗中,这一切都无比的清晰鲜明,程安仪顿失了兴趣,反而感觉有些不适应。

  “把它放走吧,感觉有点恶心。”程安仪照着内心的想法直说。

  罗文生一愣,干巴巴地笑了笑,“确实这种东西挺吓人的,你被吓到也难怪。”他一松手,那只蝉就获得了解放,疯了似地拼命扇动翅膀,在一瞬间就没入了深沉的夜中。

  随着那只没有和季节一起离去的蝉的飞去,四周安静了不少,它把在夜里为数不多的声音都带走了,徒留下寂静的悲伤。与其说它把声音带走了,不如说它吞噬了扰乱夜的杂音。

  “我从小就在城市里长大,几乎没见过这种东西,没想到它长得那么吓人。”程安仪解释说。

  “我能理解,本来很多女生就很怕虫子。”罗文生悻悻然地说,他从身上的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扭开盖子就把水往手上倒。洗得很仔细,两只手都洗到了。

  他一面回忆,一面说:“我从小就住在小县城里,直到高中毕业,在上大学之前,我几乎都没有出过外省……记忆里好像真的一次都没有出过吧。直到大学,我把学校填到这里,才终于走出来那个小城。”

  程安仪耐心地听着。

  “因为城市很小,大家都住的很近,上的学校也比较单一。比如说我和我的好几个朋友上了相同的小学,初中,最好是高中。我比较能玩的开,所以朋友比较多,当时在高中还是比较闹的。”罗文生把整整一瓶水都用掉了,“上了大学之后,我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同学,想必大家都一样,可是我有一点不适应。”

  “现在应该好些了吧?”

  “只是有一点不适应而已,不是问题。”罗文生的目光有些寂寞,“我的很多同学都在高中辍学不念了,有的到外地打工,有的则帮自己的父母看家里的生意。人生的道路不同了,就容易感到比较孤单。”他停顿了一下,“你能理解吧?”

  “我想应该能。”她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或许是性格使然,程安仪的朋友向来不多,深交的朋友更是寥寥无几。

  她从来就没有觉得毕业分离是什么让人悲伤的事情,只是单纯的分别而已,没有什么可以令人掉下眼泪的地方。总之在新的地方也会遇到相同的人,需要与自己交往的陌生人。

  “我的一个朋友,叫何涛的一个朋友。他高考失利了,没有考到大学,他爸妈就准备送她去他的叔叔那边打工,这种例子在我们那边很常见。没有考到大学去打工,这种例子。”罗文生说,“然后他失踪了,失踪了几个月,大家都以为他死了,被人拉去当苦力什么的,或者招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我也这么想。”

  罗文生站起来,缓缓地走鹅卵石路上,程安仪跟着他,就在他的身边走着,有时两个人的手臂会碰在一起。

  “但是上个月我收到了他的短信,我当时的心情很难描述,他只是发了简单的问候语,说什么好久不见之类的。我激动难耐,让他打电话给他家里人,他却只跟我道了别。”罗文生走到路旁的长椅边,然后坐了下去,“那之后的几天我就收到了他的死讯,我的另一个朋友告诉我的,说何涛被淹死了。”

  程安仪跟着他坐了下来,她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要变成这个,在公园里的夜里,路灯都渐渐暗了下去,他却在说明一个朋友的死讯。

  “那个朋友和你关系很好吗?”

  “差不多吧,高中三年都在一个班里。他很瘦,皮肤的肤色有些暗,可是被水淹了之后就完全变了样,我从照片里看来的。”罗文生把手放在程安仪的手上。

  程安仪此刻内心有着一种怪异的想法,她觉得罗文生之所以提到这个话题是为了让他们显得更“亲近”,两个人都经历着悲伤,虽然说完全不相干,故事也不同,但他可能确实是这么想的。

  很显然程安仪不觉得这个故事有多么的悲伤,首先那只是别人的朋友,而且那样不明不白的溺水而亡更像是一种灵异事件。

  “你在为他的死而感到惋惜吗?”

  “不,这么说也不太对。”罗文生皱着眉,露出疑惑的表情,“我只是有个疑问:他为什么要发信息给我呢?”

  程安仪没有心情去思索,她偷偷地看了眼手表,上面隐约显示快到十点了,程安仪从来没有和一个男生在外面呆到这么晚。她是一个人住的,所以回去晚了也没有什么关系,可罗文生住在学校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和自己的舍友通知一声。

  正这样漫不经心的想的时候,不远处就响起了巨大的鸣响,有烟火在黑暗中冲向天空,然后爆裂开来,在空中形成一朵生命短暂的火花,最后消失。紧接着是下一点星火升空,然后和之前的那个一样绽放、消失。烟火的燃放点离他们大概没有几百米的距离,但暴裂的声响并不震耳,这好像是一场寂静的烟火。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罗文生说着就抬头望月亮,他大概想到了中秋节吧。

  “并不是。”程安仪摇了摇头,“那是有人死了才放的炮竹。你仔细听,可以听到有人在哭,唱戏的人在哭。”

  罗文生没有说话,他有些惊愕。他吃惊地望着用很平淡的语气说出那句话的程安怡,她只是用了最普通的复述事件的语气。

  “这会不会很适应刚才你说的那个故事?你不会要在我面前哭鼻子吧?”程安仪语调轻松地说。

  “不会。几个星期前的事情了,如果我要哭,早就哭过了。但是我没有,所以现在我也不会。”罗文生看着她的眼睛,“而且现在我觉得我不提那件事比较好,因为你应该不想听吧?”

  “我不想听,你就不会说吗?”

  “对。”

  “但是如果我有你不想听的故事,而且在不厌其烦的向你诉说,你会听吗?”

  罗文生犹豫了片刻,“我想我会听的。”

  他把头一点一点地低下,一分一分地靠近离得越来越近的程安仪的脸。她的睫毛在黑暗中也依然历历分明,白净的脸庞在星光的辉映下显露出白瓷般的质感。

  他自然而然的亲吻了她。程安仪还是没有抵抗,她甚至没有一丝挣扎,只是放松身体闭上眼睛。没有期待,也没有抵触。她只是像一个玩偶一样默默地接受着。即使罗安生将她拥抱得更加紧密了她也没有动作,不去迎合,不去退缩。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罗文生的手按在自己的腰间,缓缓向上,最后在她的胸前停下来了。他轻轻地握着程安仪的手,似乎在传递着某些信息。

  橘黄色的灯光一直照耀在头顶。

  结束了,他目不转睛地直视着程安仪的眼睛,一句话也不说,程安仪也在沉默着。

  啊,她终于懂了,罗文生会不会以为同意了恋爱两个人就不再有距离感了呢?所以他才会那么自然的牵起了她的手,也会像这样的和她拥抱、亲吻。

  恋人之间需不需要有距离感呢?这种距离感需要用时间来缩短吗?

  其实怎样都好,那个吻已经发生了,可能它永远不会发生,也可能它将会在不远的将来到来。这些都是过了期的未知选项,还是不要太过留恋比较好。

  拥抱就拥抱好了,她不是也得到了想要的依靠吗?

  一点风声都没有,世界好像被胶状物质黏住了,所有的事物都静静地陈列在眼前。